这其实是一幅很诡异的画面。直到快天亮了,那冲钝的影子好似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它慢吞吞地飘上前来,半透明的指尖落在了宁婧的额头上,点了一点。当然了,它是碰不到任何东西的。
燕无淮看着它,默许了它的靠近。那影子的手指点完她的额头,下落到她的眼皮,燕无淮挑了挑眉,伸手遮住了宁婧的眼皮。
这一次是有实感的了。宁婧似有所觉地动了动,眼看要睁开眼睛了。
天终於亮了。
一轮金色曜日从山后溢出,满贯天际,朝晖从窗户洒入这座阴森的房间。当那生机勃勃的光线穿透这影子的身躯时,它便如被手臂挥散的烟雾那样,彻底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那堆泛黄的碎骨照到阳光,开始消融。惟独一块格外白的薄骨片没有被侵蚀。
燕无淮吁了口气,伸手摇醒了宁婧,柔声道︰「小姐,醒醒。」
据说,有灵力的生命,若有泣血苦求也未竟的心愿。那么,即使其元神已经陨灭、魂魄已经投入了六道轮回,依然会有一股执念留在世间。
沧海桑田,天地变色。当初叱 风云的大妖在被夺走内丹后,早已成为一仸黄土。
肉腐骨碎,被雨水冲刷得七零八落,散落在无人知晓的山谷里。虽然**已经陨灭,但由於其本体强大,即使是一块碎骨,也还附着着淡淡的妖气,竟然惹来宵小觊觎。
历经多番转手,其中一片落入了一个妄求永生的人类手里,成为了她作恶的工具。
附着在碎骨上面的,不是元神,只不过是一股执念而已。死前未竟的心愿完成,执念也就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宁婧被摇醒了,坐了起来。昨晚乱斗的情形恍若隔世,小婴儿在襁褓里睡得正香。
通往塔楼的楼梯传来了淩乱的脚步声,燕无淮把堵门的桌子移开了,惊慌失措的林娥冲了进来,把孩子抱在了怀里。燕无淮低头与她细说着什么,还一边指着远处地上的碎骨。
林娥起床时,女佣告诉她孩子不见了,可有人留了纸条,告诉她婴儿被带到了什么地点。现在孩子找回来了,却又冷不丁接收了和自己认知完全不符的信息,林娥整个人都混乱了。
「夫人,小少爷昨晚受惊了,不妨先带他回房,其余事情之后再说。」
林娥混乱又感激地点头,被一群佣人簇拥着离开了,燕无淮去送她下楼。
宁婧靠在墙上,听见系统在耳边道︰系统︰「叮!故事完成度提高了,实时总值︰99%。」
系统︰「宿主,这个任务走到尾声了。等八年时间过完,就能走了。」
宁婧︰「我发现我每次都得被砸一次脑袋,可算结束了。」
系统︰「……」
宁婧打算休息会儿,等燕无淮回来。方老太的碎骨在晨曦的朝雾里不断升腾,宁婧挠了挠头,房间空荡荡的,可现在,宁婧已经不觉得害怕了。
就在这时,那烟雾中,有一件东西迎着朝晖,闪烁了一下。
宁婧一愣,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朝前走了几步,蹲下身来。
黄骨渐渐蒸腾为虚无的雾霭,独独遗留下了一枚弯长的牙齿,像极了兽类的前齿。
系统说过,方老太是因为心怀贪念,设法让妖邪上身,迷了心智,才变得这么凶暴嗜血。
真正的坏人不是被借用妖力的那个妖邪,而是心怀恶念的人类。好比有人拿着一把尖刀杀了人,错的是拿刀杀人者,利刃本身何错之有?
方老太害人的方式与蜕皮的模样都和狐狸很像,她借用的,应该是狐妖的法力。
果然,系统道︰「这是狐牙。」
宁婧拾起了狐牙︰「狐妖的牙齿?这么小,这应该是只小妖吧。」
系统低声道︰「不,宿主。小妖死亡后,别说**,它们连骨头都会碎成藕粉,也不可能残留着那么强悍的妖力。死亡后的骨头能保存那么多年,而且残留在上面的丁点妖力能让一个快入黄土的老人变得如此凶悍——唯有法力异常强大的狐妖能做到。死后**缩小,牙齿自然也随之变小了。」
宁婧摊平手心,凝视着它。蓦地,她难以置信地僵住了,只因心里浮现出一个荒谬的联想。
不会是……不,不可能是……
身后忽然传来了敲门声,燕无淮立在门边,道︰「小姐,我们该走了。」
宁婧被打断了,方才的联想顿时烟消云散。
燕无淮大步上前,在她身边蹲下,探究地看向她手里的狐牙,疑问︰「这是什么?」
宁婧嘴巴发涩,把那颗狐牙收进手心,锐利的峰端经过了时间的洗礼,已经磨得发钝,紮不伤手心了。她抬头,朝燕无淮笑了下︰「好像是狐狸的牙齿。」
「是吗?」燕无淮扶着她站起来,柔声道︰「来,我们下去了。」
*
事后,因为宁婧把方家姐弟的生辰与便宜弟弟的生辰做对比,列证充分,林娥接受了她的说法,对她的态度大改,更为自己引狼入室而痛哭了几次。
世界上,无缘无故的亲近和投契还是少见的。宁婧猜测,在骈山寺碰见林娥时,方老太已经注意到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当得知孩子真的是在阳年阳月阳日降生的时侯,方老太怎么可能放过他,自然大老远也要跑来赴宴了。
同时,关於大气运者的bug也被修正了。前面林青青挂的时候,跟张侨没有多深厚的感情,她的死亡自然也刺激不了对方。可现在,张侨的亲戚——方家三人均卷入了妖邪害人的事件,并全部横死,这便种下了张侨厌恶妖邪、对妖物开始有了提防之心的因,缺失的一段被补上了。
回到槐春后,宁婧找了个机会,跟曾礼藩公开布诚地谈了一场话,直说自己已经发现了他想给她找老公的意图,还暗示她已经知道了他找了天师,想收燕无淮的事儿了。(=_=)
反正,剧情里定给她的夫婿方若山也挂了。阳年阳月阳日出生的人可不是那么容易找的——否则,方老太何必为了她的便宜弟弟大老远地跑来,不就是因为这个日子罕见嘛。要符合这个条件,又得和她年龄相仿的就更少见了,等她歇菜了也未必能找到。
曾礼藩听了她的自白,没有表露出太多震惊,也没有宁婧想像里的震怒。他消化完宁婧的话后,好似瞬间苍老了几岁,缓声道︰「月柔,这几年观你与那凶物形影不离,我早该料到会有今天。但是,月柔,你还年轻,你的路还很长,冲早会喜欢上别的人。不管你喜欢谁,爹都不会反对,但是,与凶物厮守,则是万万不可!」
宁婧︰「……」曾礼藩好像误会了她和燕无淮的关系。不过,这样误会更方便她说下去。她轻声道︰「父亲,无淮一直在帮我度过难关,如果没有他,我可能根本活不到今天,不是在圣诺马诺书院被害死,便是在某天夜里被吓死。他不是曾家的敌人,他对我有恩,希望您不要对付他。」
同时,在心里腹诽——以前就对付不了了,现在燕无淮已成煞,再厉害的天师,只要是NPC,就算倾尽全力也是奈他不何,还不如省点力气。
「如果他为你好,便应该离你远一点。」
「横竖不过是被他克死,或是被妖邪之物害死。我害怕后者,但我不害怕无淮。」
曾礼藩没说话。
宁婧忽然道︰「父亲,我听说,当年母亲是因为生了我,坏了身体,健康状况才急转直下的。您有后悔过要了我这个孩子吗?」
曾礼藩眉头一拧,吹胡子瞪眼,斥责道︰「胡说什么,怀上你、生下你,我和你母亲不知道多开心!」
宁婧笑道︰「嗯,父亲,是我胡说八道。只是,我有些话憋在心里,想对您说,希望您听了别生气。」
「我自知八字特殊,多得您这么多年为我奔波,才能平安长大。但是,我从来不奢望能长命百岁,只希望在世的每日都过得快乐,无愧於心。就像母亲,虽然寿命短暂,但每一天都是她自己选择的,和自己爱的人一起度过,我相信她是无悔的。您能理解我吗?」
系统︰「这台词说得……差点误以为你真的和燕无淮深深相爱了。」
宁婧︰「嘻嘻。」
系统︰「……」
曾礼藩颦着眉,深深地叹了口气,似乎是妥协了。
出了书房后,宁婧伸了个懒腰,对系统摇头晃脑地叹道︰「我说啊,曾月柔有这样一个处处为她着想的父亲,真是很幸福。」
曾礼藩妥协后,默许了燕无淮的存在。林娥的孩子茁壮成长着,她也渐渐放下了对宁婧的芥蒂。所以,剩下的一年多的时间,宁婧过得非常舒心,不需要应付哪里冒出来的未婚夫,每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
或许是系统在庇佑她,燕无淮留在她身边,并没有对她的健康造成太大影响。宁婧想,这也是曾礼藩愿意继续妥协的原因。
光阴如梭,任务缓缓来到了最后一年,又走到了最后一日。
这天,恰好是曾礼藩的五十岁寿宴。曾家最近双喜临门,又添一丁,可以说是很圆满了。
当夜,洗完澡回房后,系统︰「宿主,八年时间满了,能走了。」
宁婧︰「……雾草,选今天,你跟曾礼藩什么仇什么怨?」
系统︰「时间到了,又不是我故意选的,走不走?」
宁婧︰「走走走!」
时间依然精准到了每分每秒,宁婧来时是夜半时分,走时也是同一个时刻。
人人都熟睡了,宁婧盘腿坐在床上,等待数据交接。
交接完毕后,她躺平在了床上,闭上眼睛,伸手摸了摸脖颈处的项链,链坠本是一枚玉石,如今,旁边穿多了一枚弯弯的狐牙。
宁婧︰「统统,辛苦了那么久,终点是怎么样的?」
系统沉默了许久,终於找到了适当的措辞︰「那会是一个如你所愿的世界。」
宁婧满脑袋问号︰「???」
系统︰「问那么多干啥,自己去看看吧。走了。」
宁婧「哦」了一声。随即,意识便从身体里脱出,被扯入了一团白茫茫中,前往终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