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1 / 2)

第94章 梦中的师兄(完)

祁宇弯着眼睛对上他冷冽的目光,刚要回答,眼神却一滞。

他分明看见苏长崎的脖颈一侧有一个青紫色的牙印,看起来原本应该甚是可怖,然而牙印旁边却隐隐约约有一些枚红色的淡痕,平添了几分香艳旖旎。

祁宇早已成年,当然不会不懂这是什么,然而他在意的,却是留下这些印记的人到底是谁。

漫说以苏长崎冷心冷情的性格不是什么人都能靠近的,就算是他找了女子,也绝对不可能任由对方接近自己的要害——那个牙印就在咽喉的边上。

祁宇的心一下子就凉了,事情进行到这一步,他自认算无遗策,却偏偏没有想到苏长崎和宁予辰之间的关系竟然发展的这样快。

哪怕是心存利用,在祁宇的心目中,师兄也一直只能属於他一个人,他从来没有想过让别人去占有他。

不,以宁予辰的性格,不应该是这样的……

祁宇眼睛发红,突然探手扭向苏长崎的前襟,苏长崎挥掌架开他手,两个各自后退一步。

苏长崎同样悲怒交加:“你这个疯子!你做了什么?”

祁宇亦咬牙道:“你居然强迫他!”

苏长崎没心思和他掰扯自己和宁予辰之间到底是单方面的强迫还是两厢情愿,他现在迫切地想弄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到底把师兄怎么样了?又为何对我有这么深的敌意?”

祁宇原本愤怒的表情在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逐渐平静,沉默了一会之后,竟然笑出声来:“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是满脸无辜,一副痴情种子的作派,你凭什么!”

他笑不可抑,连连点头:“有你的。不过我告诉你苏长崎,这一天我等了很久了,当年是我告诉你师兄身上有‘安阳梦’的毒性,唯有妖族灵泉才可以解毒,这一点千真万确。不过……还有一件事我没有说,那就是那日日专供他饮用的茶水当中,亦有另外一种蛊毒,当接触到灵泉之水的时候,便会发作。”

“所以……师兄才会神志不清……”苏长崎低语道:“你竟从那么早的时候,就恨我至此?”

祁宇道:“不,那个时候还没有。我原本只发现了你五感灵敏异于常人,由此心生疑惑,探查出你是妖族,所以打算先和你拉拢一番关系,再将你逼回妖族,日后也算我的一个助力。而宁予辰则是留着用来对付昌玄门的最佳武器。”

他的脸上浮起自嘲的微笑,摇了摇头:“只不过一切都变了……可惜我一直把昌玄门当做敌人,却没有想到,害死我父母的人竟然是你!”

苏长崎五感异于常人,在门中住的那段日子,也曾经无意中听见过关于祁宇父母的事情,然而对於对方的指责却十分莫名其妙,然而这现在已经不属於他关注的重点。苏长崎并不询问究竟,反而握住剑柄沉声道:“既然你不认为自己父母去世与昌玄门有关,那么有什么事冲我来,又何必将师兄牵扯在内?你现在给他解开盅毒,我陪你打。”

“和你打?不。”

祁宇大笑道:“这么多年我一直在苦苦寻找自己的仇人,为此处处缚手缚脚,爱不敢爱,恨不敢恨,连睡觉都睡不安稳,还不得不伤害自己心爱的人,我怎能轻轻松松地杀了你?苏长崎,我今天就让你先体会一下被人误会百口莫辩,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被抢走的滋味!哈哈哈哈,这真是全天底下最好的报复!”

他言语之中处处涉及宁予辰,已经严重触犯了苏长崎的底线,远处映红了半边天的烈火和血色更是叫人愤恨不已,在这愤怒当中,又有一种极度的悲凉上涌。

彷佛内心深处在隐隐地失落着什么,彷佛他曾经无数次的和命运抗争过,无数次地想要与师兄同进同退,同甘共苦,但每一次都以分离告终,所有的期冀与企盼,都被毫不留情地践踏进了尘泥里……

心里有一匹野兽,就要破笼而出……

妖族与人族的血脉后天相融,练功时本来就极易心志不稳,走火入魔,更何况苏长崎此刻的心情极度激动,当下忍无可忍,怒吼一声,长剑横扫而出!

祁宇唇角勾起,并没有抵挡,而只是顺着剑势向后摔去,同时喊了一声“师兄”。

苏长崎的剑还没有真正触及他的身体,就被一个人用力架住,他充满戾气的眼神扫去,看见的竟然是宁予辰的脸。

看到自己剑锋所指的方向正是对方左胸,苏长崎倏然而惊,头脑顿时清醒,连忙撤剑,声音发抖:“师兄,我没伤着你吧?”

宁予辰却看也没看他一眼,满脸心疼地把祁宇扶了起来。

祁宇倚在他怀里咳嗽了两声,唇角溢出鲜血:“师兄,我被打伤了,你要帮我报仇。”

宁予辰厉声道:“谁敢伤你?!”

祁宇轻轻地道:“你回头看啊,就是那个人。他是我们门派的敌人,是卑贱肮脏的妖族,现在他还打伤了我,好师兄,像小的时候对待欺负我的那些人那样,去杀了他。”

宁予辰慢慢回头,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苏长崎手足无措地与他对视,接触到对方陌生而充满敌意的眼神,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连如何为自己辩解都忘了。

即使现在他早就坐拥一方,指点风云,然而在宁予辰的面前,苏长崎还总是会觉得自己是曾经那个无依无靠的小男孩,一无所有,惶惶不安,生怕被师兄抛弃。

大概在他的心目中,无论得到了多少东西,真正拥有的在意的,也都只有这一个人罢了。

或许他的眼神太过痛楚,两人对视了片刻之后,宁予辰神情中的戾气化为茫然,忽然伸手扶住额头,低声道:“我、我真的应该杀他吗?不、不对……他是谁?你又是谁?”

他说了两句,似乎是十分痛苦的样子,声音却越来越大:“报仇!我要报仇!我要——杀人!”

苏长崎心疼不已,什么都顾不得了,上前一把扶住宁予辰,将他护在怀里,低声道:“师兄?你清醒点,我在这里,我在这里陪着你呢……没事的。”

他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声音都颤了。原本看见苏长崎这么痛苦,祁宇应该感到痛快才是,然而没想到苏长崎这么大胆子,竟然明知道宁予辰现在神志尽失,极度危险,居然还敢接近他。

祁宇看着亲密无间的两个人,怒火上涌,反而大声笑了起来:“苏长崎,你这么想死,我还偏偏就要慢慢地耗!”

随着他话音出口,苏长崎突然后背发凉,本能地生出警戒之心,然而为时已晚,本来靠在他身上的宁予辰忽然猛地抬肘,重重击在他的胸口,苏长崎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身体向后飞出,摔在地上。

宁予辰大步走上去,抬腿又照着他狠踩一脚,苏长崎咳出一口血,勉强站起身来,连连躲闪,却说什么也不肯还手,大声道:“师兄!师兄!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

他的声音嘶哑,宁予辰却充耳不闻,混战之中,他突然一拳砸到了一棵大树的树干之上,那大树瞬间折断,上半部轰轰烈烈地倒在地上,尘土飞扬之中,更有一股黑气升起。

祁宇脸色一变,连忙快速击了两掌,宁予辰的动作顿时停了。

原来这树名叫“妖魂木”,树干中空,断裂的时候会散发出黑色气体,对人族的身体有腐蚀作用,对於妖族却无碍,没有六个时辰无法散去。

中间出了这么一个岔子,祁宇也不好在此逗留,好在只要有宁予辰在身边,他一点也不担心苏长崎会逃跑,一口气杀了他倒是没有意思了,於是第二次轻轻击掌,口中默念了什么。

宁予辰接到了命令,不再进攻,停下来看着苏长崎微微一笑,凑近了身子。

他的笑容让苏长崎似乎有些看到了自己所熟悉的那个人,心中一酸,便也没舍得躲开,任由宁予辰按上了他的胸口,轻轻在他耳边笑言:“今晚子时,我在越织山上等你。”

对方的五指隔着胸腔贴在他心脏的位置,苏长崎伸手想握,冷不防人已经被祁宇拽了过去。

“无论你对他再怎么魂牵梦萦,他都只可能是我的人。所以如今看见你的表情,我心里真的很高兴。”

祁宇轻笑一声:“别担心,我会待他很好的。”

说罢大笑,当先负手而去,宁予辰毫不犹豫,自动跟上。

苏长崎连忙追了上去,然而他刚刚追出几步,便觉得气海中内息一片翻涌,奇经八脉中分散的灵力隐隐有汇集之兆,竟然像是触及了进阶的关卡。

这原本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事,然而苏长崎的心中却焦虑无比,丝毫无法勉强自己达到应有的空明之境,於是猛地运气,想要强行将自己汇集在一起的灵力打散。

然而他并没能阻止什么,反倒眼前一黑,似乎瞬间灵魂离体,进入了另外一个空间。

整个人彷佛漂浮在半空,又彷佛被包裹在温柔的流水里,水流涓涓地流过身体,却不能减轻半丝痛苦。身体彷佛一寸寸被打碎重组,连灵魂都无可避免地被撕裂,这样的折磨,只有二十年前在赤炎谷下融合妖族血脉的那一次可以堪比。

然而那一次,有一个人不离不弃,与自己紧紧相拥,而现在却是……

苏长崎一恸,在那一瞬间,对於生命的绝望和厌弃彷佛无可逃脱的黑暗,侵蚀了全部的神经,然而却总有那隐隐的一线天光,不离不弃地撕开微弱的缺口,照进他的心房。

遇强则须强,不能放手,不能服输,不能任由命运摆布……

昏昏沉沉中,黑暗中彷佛有无数纷乱的色块在跃动,旋转,闯入脑海,紧跟着碰撞在了一起,爆发出炫目的光亮,飞溅出来的火花如同锋锐无比的碎刃,将人割的遍体鳞伤。带血的残渣片片融合,铺展成一幅完整的画卷。

多少往事,多少心伤,多少起起落落无处安放的莫名情愫,一一归於原位。那首总是回响在耳机中的歌声,逼仄衣橱里一个滚烫的拥抱,一模一样的、带着帝国标识的军装,并肩守卫的夜色中,漫天碎钻似的群星……

莫远,宁予辰……

无数个浑浑噩噩的轮回之中,他失去了太多太多,但幸好,找回了自己的心。

霎时间身心通明,眼前大亮。

苏长崎站起身来,仰头,月至中天。

子时已至,虽然知道宁予辰已经被控制,他所说的一切话都是出於祁宇的授意,苏长崎还是毫不犹豫地御风而起,向着越织山赶了过去。

如此迫切地想要见到那个人,想要再一次好好看看他的脸。

然而今夜苏长崎注定要失望,因为在越织山顶峰负手而立的,唯有祁宇一人而已。

“他呢?”他不愿意废话。

祁宇回过头来,脸上本是微笑着的,却在接触到苏长崎的时候掠过一抹惊异:“你居然晋阶了?”

他有些恍然,带了几分嘲意道:“这倒是因祸得福,恭喜苏师弟了。”

苏长崎充耳不闻,重复了一遍:“小辰呢?”

祁宇因为他称呼的改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苏长崎所指何人,目光不期然又掠过苏长崎脖颈上的伤口,心中怒气勃发,冷笑道:“你盼着他来干什么?现在他已经不会站在你这边了,亲眼看见你伤了我,他恨你还来不及呢。”

苏长崎剑眉微蹙,却并未动怒:“你为何对我有这么大的怨气?”

不知道是不是祁宇的错觉,今夜的苏长崎似乎和往日有了些许微妙的不同——他似乎变得更加敏锐和冷静。如果说之前还稍稍有几分孩子气的话,那么现在,他倒真真切切像个成熟男子了。

抛下这个一闪而逝的念头,祁宇冷笑道:“好,好歹之前也是同门一场,你想知道,我就讲讲。”

“二十年前你们被困在赤炎谷的谷底,后来荡平整个山谷的是不是你?”

苏长崎道:“不错。”

祁宇道:“承认就好。那一日我看到了你於半空之中红色的狐形元神,你们妖族,便算是属於同一种类,元神的形态也各不相同,别人不可能与你相似,三十五年前我父母去世的时候,我看的清清楚楚,他们就是被你的元神吞噬的!你这个不伦不类的妖怪!”

苏长崎反思了一下,祁宇说的那个时期他的养父应该刚刚去世,自己成了街头的流浪儿,居无定所。也正是在这个时候,第一次显出了与普通人族不同的力量,他那时年纪小,不会控制,的确无意中伤过人……可是攻击力并不强,要说致死,那可就太看得起人了。

祁宇的话还没有说完:“……只恨我当时年幼,在我父母死时恰好有昌玄门的人在旁边,因此竟白白怀疑了他们这么多年,当我看到你的元神时,就已经知道自己全都想错了。不过幸好之前的布置也不算白费,反正我已在师兄的茶叶里加了蛊毒,正好可以借他的手来帮我报复妖族……”

苏长崎冷冷道:“所以你一直就在利用小辰!”

祁宇扬眉欣赏他的怒意,脸上一派坦然:“是又怎么样?那也全都是因为你,是你带他去泡那泉水的,也是你……自己连累了你的心上人。若不是你做了那样伤天害理的事,我又怎么会去利用他?哈,苏长崎,你现在心里是不是很难受?可惜了,师兄从小心里就只有我一个,若非如此,那蛊毒也不会收得如此奇效。就算你再怎么喜欢他,也没用。”

苏长崎没有开口,好像终於无话可说了,祁宇渐渐扬起嘴角,扯开了一个玩味的笑容:“不过你放心,我以后自然会替你好好地疼爱他的……”

他说了这四个字,突然觉得不对——苏长崎没有说话,目光看着的,却是自己的身后。

祁宇倏然心惊,猛地转过身去,双掌一错,蓄势待发,却发现宁予辰正负手当风,静静立在自己的身后,哂然道:“谁利用谁,可还不一定呢。你真的觉得,我会对你动心吗?”

宛若二月里一盆冷水兜头泼了下来,祁宇的脸色霎时苍白,脸上的笑容还没有褪尽便已冻结,整个人的神情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扭曲:“你你、你怎会……我不是令你待在屋子里……”

他平时最是思维缜密,自认凡事算无遗策,然而宁予辰的突然出现实在让他太过震惊,思绪立刻大乱,头脑中一片茫然,还没有想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心跳就先一步的失了节奏。

而眼前之人与自己平素所见也是大为不同,宁予辰一身黑衣,腰悬佩剑,打扮的极是朴素简洁,一张俊美的脸上也是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的妆容,反倒更显得肌肤雪白,眉眼漆黑,更有一番天然的风流态度。

四下皆静,唯有各自的衣袍在山风中猎猎作响。

苏长崎飞快地用袖子抆了一把脸,哑声道:“小辰,上我这来。”

宁予辰目光转向他,带了点探究。

苏长崎低声道:“我都想起来了。你过来,让我看看你。”

在听到他说这句话的那一瞬间,宁予辰的手微微一颤,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把话咽了回去,沉默了片刻,慢慢笑道:“好啊。”

他经过祁宇的身边,一眼也没有多看他,只是那样轻易地就要走过去了,祁宇心中慌乱,一把抓住了那玄色的衣袖:“师兄!”

宁予辰没有废话,挥手用掌缘在自己衣袖上切过,半片袖子直接被割断,他径直走向苏长崎。

苏长崎迎上去,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神贪婪,他本来就不善言辞,在这种情况下更是激动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宁予辰。

宁予辰摇摇头,笑道:“都想起来了?”

苏长崎道:“是。”

宁予辰道:“唉,你怎么这次成了反派啦,害我认错人。”

苏长崎道:“不知道。上一世我一直在想,既然你要当一个炮灰,那么我也想成为反派。我想痛你之痛,忧你之忧……不知道为什么,想着想着,这辈子就真的成了。”

……这才是真的人生赢家。

宁予辰严肃地警告:“这话除我之外千万别跟别人说,我怕你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