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实在支撑不住了,仍不肯放弃。於是跪着,爬着,直到浑身都被冷汗打湿了,每一口气都像是濒死前的最后一次吐息。

不知多少魔族惊异地止住脚步。互相问了问,才知道是魔王对这个快死掉的人类说,若他有本事从奴隶棚走回宫殿,就让他活。

但惊异不减反增,不仅因为他们从未见过意志如此顽强的人类,也因从未见过魔王能有这么好的耐性——

短短百来步的距离,兰缪尔挣扎了快一个锺,而昏耀也真就在旁边牵着链子看了他一个锺。

在距离台阶还有十几步距离的时候,兰缪尔终於还是脱力栽倒下去,渐渐没动静了。他身后是斑驳的血迹,一直延伸到奴隶棚的方向。

围观的魔族发出肆意的嘲笑。甚至有个家伙捡起石块,想试试能否将其砸醒。

昏耀弯下了身。所有围观者都以为王失去兴趣,决定掐断这个人类的脖子。

但昏耀把兰缪尔抱起来,抗在肩头,面不改色地走进寝殿去,动作流畅得仿佛早就在等着这一刻似的。

一众侍从们纷纷投来惊愕的目光。魔王坦然地往深处走,边走边说:“战利品里有人类的粮食,煮一些给他吃。”

不夸张地说,那一次,兰缪尔能挺过来几乎是个奇迹。

换个更直白点的说法就是,昏耀几乎害死了他。

在深渊养人类并不容易。这片荒芜黑暗的大地上,不仅没有人类习惯的食物,就连饮水都是被瘴气污染过的。

寒冬将至的时节,火脉休眠,气温一天比一天冷,连生病或负伤的魔族都有生命危险,何况一个奄奄一息的人类。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宫殿外的风雪像白色的怪物。

侍从把炭火拨旺,巫医捧来药汤,在那张大床周围来了又走。铜灯里的火焰摇摇晃晃,在所有匆匆走动者的身后拉出瘦长的影子。

兰缪尔的身体已经亏空了,哪怕裹了被子也是冰冷。

昏耀嫌弃巫医畏手畏脚,索性把失去知觉的兰缪尔揽起来,扶着那截无力垂落的后颈,用砍下的蛮羊角撬开他紧咬的牙关,将苦涩的药灌进去。

那是昏耀第一次将兰缪尔抱在怀里。

他看到人类一动不动的枯瘦手指,看到溃烂到快断掉的腕口。

……至少不该让他戴镣铐的,魔王怔神地想。

后来,昏耀也曾状若不经意地向兰缪尔提及那次事件,试图找到些怨恨或憎恶的蛛丝马迹,但都无果。

被蜜金匕首剥夺的法力,那个夜晚遭到的虐打,乃至将近两个月在奴隶棚受到的摧残和屈辱……

在兰缪尔那里,这一切都好似湖水上泛起的涟漪。

风来了,水波起;风走了,湖面平。留不下半点痕迹。

就像当年,兰缪尔从昏沉的久病中醒转后,对魔王主动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居然是:“那位老婆婆……吾王为何知道她是刺客?”

——态度那样地坦然,仿佛真的是在虚心求教。

昏耀无法判断这个人的真意,但那时候他看到兰缪尔好起来,大约心底不自知地放松了不少,因此还是耐着性子进行了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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