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你猜我猜

沐嘉树脸上的笑容中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僵硬，轻轻抽了一下手，然而卫洵却没有放开。

两人接触的那一片肌肤上，感官被无限放大，迅速占据了整个意识，沐嘉树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终於有点维持不下去了，看上去有些半身不遂一样悄悄挪了挪脚。

好在卫洵刚刚是出了神，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很快松开了手，沐嘉树压下去立刻蹭蹭手背的冲动，清了清嗓子道：“我走了。”

卫洵听见他清嗓子，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声音也有些发哑：“好，路上小心点，等明天我去帮你搬家。”

“急什么？你总也得给我几天时间收拾安排一下，沈家那边还得安顿好了。”沐嘉树道，“再说搬个家而已，哪用得着卫少亲自出马？你该忙就忙去，我自己找人吧。”

“唉，小树……”卫洵惆怅地说，“你就给我个献殷勤的机会吧……”

他以前也经常这样说，如今听起来却有些让人不自在。只是话题进行到这个份上，沐嘉树也不好拒绝，他轻轻一顿之后就答应了：“行吧。”

两人告别之后，卫洵一直目送着沐嘉树的背影消失，随即揉了揉脸，觉得面部肌肉已经有些发酸了。

不过他没有功夫再管这个，他在意的还是那个不把准的问题——沐嘉树到底听没听见他们说话啊！

如果换了别的人，这个应付自如的态度一定不会让卫洵再过多的怀疑什么，可是沐嘉树不一样，他装模作样的本事不但家学渊源，颇有乃父之风，而且这时候已经是青出於蓝而胜於蓝，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谁也看不出来什么端倪。

不得不说身为发小，卫洵对於沐嘉树还是十分了解的——对於刚才卫家三口的谈话内容，他心里的确已经有数了。

要说刚才的谈话他全部都听清楚了倒也不尽然，卫家门板的隔音不错，但仅仅是露出来的只言片语，已经足够沐嘉树将整件事串联在一起：

卫绍成不允许卫洵插手沐嘉树死因调查的举动、卫洵异乎寻常的痛苦、卫氏夫妻看到自己时不自然的神情，以及门缝中漏出来断断续续的字眼——“你之前说你喜欢小树……弄回来这么一个……跟他长得像……”

所有的答案已经摆在眼前。沐嘉树并不是一个自作多情的人，但他的头脑绝对足够敏锐。

可是这事也太荒谬了，这他妈可怎么办？

沐嘉树在家里是老大，并且之前十来年一直享受的是独生子的待遇，然而说句土一点的，在他心里，卫洵也跟亲哥哥没什么两样了，就是沐浩倡那个有血缘关系的在沐嘉树这里也肯定比不上卫洵的地位，现在什么意思，哥哥要变女……不，男朋友？

绝对不可能，这不是扯淡么。

更何况别说卫洵是个男的，他就是个女的那也不行，因为无论从沐卫两家的关系来看，还是从两个人从小到大的情分上来看，他都不是沐嘉树可以抱着“就是玩玩”或者“不合适再分”这种心态去相处的，至於爱情，他不太了解这种东西。

他不能再心安理得的享受卫洵的特殊待遇，更不能明明不能接受他的感情还要给他无谓的希望，所谓亲兄弟明算账，生意场上最忌讳的就是杀熟，坑谁也不能坑卫洵。

沐嘉树摆正了自己的态度，开始思考应该怎么去处理这件事。

可是思维缜密的沐少，在这一次却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那就是——感情并非金钱，它是不能计算，不能衡量，也无法把控的。

沐嘉树推算的好像挺明白，一到具体计画方面就卡机了，他有一千一万种方法能让卫洵死心，却没办法让他不伤心。

他不能否认，自从自己听见那个消息以来，满心的抗拒和荒谬当中，始终有一丝隐隐的柔软，这严重影响了他平日里做事果断的风格。

唉，卫洵……

沐嘉树回去安排沈家的事，因为他说过要自己来，所以倒是谁都没有过来打扰，只不过他没想到在离开沈家之前的最后一天，居然还可以见到文慧。

几天的时间，事情基本上都处理的差不多了，该有的解释，交代，告别……

王秀芳已经被他好说歹说劝的点了头，送到的风景宜人的疗养院，目前这间破旧的小房子里只有沐嘉树一个人，门被敲响后，他打开一看，就发现文慧站在门口。

沐嘉树十分意外，顿了一下，心里有些警惕。

他故意装作辨认了一会的样子，才说了句：“这位是……文老板？”

文慧没有像那天在沐浩倡面前一样笑脸相迎，冷淡地“嗯”了一声：“你记人记的倒是清楚，我有话跟你说，出来。”

沐嘉树笑了笑：“文老板都到了我家门口，何必还折腾呢，我家没有人，有什么话还是进来说吧。”

文慧没想到他还敢这样说话，倒是微愕，她身后立刻有人问：“文姐，要把这小子拖出来吗？”

沐嘉树这才注意到文慧身后还带着两名黑西装的男子，从容一笑，不以为意。

怎么说他现在的身份已经摆着这里，想来文慧不过是想着沈树没见过世面吓唬吓唬他，顶多进行一下语言攻击，绝对不可能真的动手。

果然文慧哼了一声，道：“不用，那就进去吧。”

沐嘉树脸上始终带着微笑，侧身让开了路。

一进到这个逼仄的小房子里，文慧的脸上就露出了鄙夷的神情，两个男子中一人连忙过去把窗户打开，另一个人则拿出一个坐垫，铺在了沈家的旧沙发上，请老板坐。

窗户上的转轴已经不好用了，半天没有推开，开窗户的那个人不耐烦之下一用力，窗子“砰”地一声大敞，同时，他的胳膊肘将窗台上摆着的一盆绿萝撞了下去。

侧面走过来一个人，不慌不忙地弯腰一托，恰好将那盆绿萝托在手里，重新摆好。

黑西装的男子很是惊愕地看了沐嘉树一眼，对方什么都没说，拍了拍手上的土，走到文慧对面坐下。

文慧盯了他一眼，冷冷地道：“这个破地方马上就不用住了，心里头挺高兴的吧？”

沐嘉树笑着说：“文老板今天来，是为了给我送乔迁的贺礼吗？”

“哼，有了靠山，果然嘴巴也硬了不少。”

文慧噎了一下，才冷冷地说：“不过你也别高兴的太早了，知不知道你妈是什么人？”

沐嘉树轻描淡写地说：“女的吧。”

文慧：“......”

她怒火更胜：“我这么跟你说吧，你妈就是个人尽可夫的婊子，当年她的名声都已经烂大街了，随便打听打听谁不知道！你现在人模狗样地坐在这里就是走了大运，我今天来是要奉劝你，把从你妈那里继承下来的不要脸收敛收敛，别痴心妄想些你配不上的东西......”

沐嘉树道：“哦，等一等......不好意思啊，这位女士，你是文老板没错吧？”

文慧身后一个打手道：“废话！”

沐嘉树困惑地说：“那现在文老板是在警告我，要在沐家安分守己吗？”

他说话的时候加重了“文”字和“沐”字，显然是在说文慧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

这个穷小子看上去文文弱弱，嘴巴倒挺厉害，还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吓住的。文慧深深吸了一口气，过了半晌才说：“你记性可够差的，这么快就忘了以前勾搭我儿子的事了？我是在警告你，好不容易能去沐家过富贵日子，你就要惜福，如果再敢纠缠我们家世和，小心我把你那些烂事全都跟你爸爸抖露出去。”

沐嘉树心道骗傻子去吧，明明是你儿子勾搭的沈树。再说了，当初文世和把沈树的腿都打断了，闹到那个份上文慧没有出面，现在一副关心儿子的样子急匆匆跑出来警告自己，一看就是个借口，假，太假了。

沐嘉树沉吟了一下，回忆着之前两个人的交集，之前就看她和沐浩倡的交情不错，那么或者可以猜文慧这次来……其实是怕自己回到沐家之后影响沐浩倡的地位，从而断了文家巴上沐家的那条线，因此特意过来警告吓唬一番才对吧。

可惜她找错人了。

沐嘉树看着文慧摇了摇头，莞尔一笑。

他这一笑从容俊朗，依稀还些神似当年沐言睿混迹花丛时那副贵公子的气度，神情中却似乎又多了些嘲讽般的不屑：“文老板，说句实在话，你那个儿子不单狂妄自大，而且还是个什么都不会的窝囊废，这我还真是半点都看不上，恐怕他跪着求我，我都不会多看一眼的。你何必费这么大劲呢？这个借口可不太好啊。”

文慧道：“你......”

沐嘉树静静地看着她，淡淡地道：“你今天是为了沐浩倡而来，看来文老板跟我二哥的合作关系维系的不错。沐氏的产业涉及房地产、通讯、珠宝、影视......但最有名的还是金融投资方面，这些跟文家没半点搭边，所以我有些好奇，你们的合作属於哪一类呢？”

文慧脸上的倨傲之色慢慢褪去，在进入了这个房间之后，她头一次正视沐嘉树。

然而沐嘉树的神情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依旧是沉静和从容的，但她对上那双明亮的双眼时，就有了一种微妙的感觉——这个年轻人正在不动声色地压迫自己，一步一步控制着自己的态度、反应。

在这昏暗简陋的房间里，彷佛他整个人都在熠熠生辉似的。

这不应该......是错觉吗？

文慧尽量保持住自己轻蔑的口气：“看来你为了回沐家做了很多的工作，不过，还没有站稳脚就关心这些，你是不是未免有点操之过急了。”

沐嘉树没有接她的话，心平气和地说：“目前我对於沐家内部的了解也仅止於这些，随便什么人只要有心都能知道。前些日子渭阳建立新区，成安新开了一处楼盘，而二哥恰好赶在这个关节点去那两个距离并不算近的城市各转了一圈，看来他现在主管的应该是房地产了。”

他看着文慧笑了一下：“但据我所知，文家目前洗白后的生意应该更靠近影视业方面吧？我手头恰好有这样的资源，文老板有没有兴趣再开出另一条线来呢？”

虽然沐嘉树前面的推断都是正确的，可是他刚刚跟沐言睿相认，连公司的毛都没摸到一根，就敢大言不惭地谈合作，还是未免太过浮躁了。

文慧觉得他太可笑了：“就凭你也想跟我合作？影视这方面你懂多少？不会以为上高中的时候看过几部电影就成了专家了吧？”

她身后的两个保镖也跟着笑了，沐嘉树只是气定神闲：“影视方面的事的确涉猎不多，但文家的生意不过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认为这些应该没什么影响。”

从头到尾，他所有的推断都是用陈述句说出来的，显然不容置疑。

文慧一怔，沐嘉树身子微微前倾，已经吐出了两个字：“洗钱。”

“无论是影视还是房地产，都不过是个幌子而已，文家现在最需要的还是光明正大的资产啊。”沐嘉树道，“最近纽约股市动荡，道－钟斯指数、标准普尔指数纳和斯达克指数都不大稳定，恐怕是有些靠不住的。想在国外使一切非法得来的资产合法化，我认为有更好的方法......不过嘛，如何抉择，还俟文老板定夺。”

他站起身来，风度翩翩地抬手送客：“鄙处简陋，不便留客，今天我就言尽於此了。”

顺着沐嘉树的意思，文慧有些恍惚地起身，几乎忘记了这次自己本身的来意。

这个沈树的口才和敏锐程度，竟然不亚于当年从美国HBS毕业的沐大少了。她忍不住想，难道其实沐言睿一直在暗中培养这个幼子吗？

这样想着已经走到门口，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沐嘉树一眼，对方稍稍上翘的眼尾出彷佛含了一缕薄薄的笑意，只道：“我等你回音。”

他言下之意似乎把自己当成了是与文慧一代的平辈，真是半点亏也不肯吃，这语气神态又实在与他的父亲颇为相像。

她矜持颔首，好歹维持了表面上的冷静，转身离开。

沐嘉树负手目送她的背影里去，实在觉得今天运道不错——他明明是一匹狼，却偏偏被人当成小白兔，伸直了脖子要往自己的嘴边送，如此，又怎么能不成全呢？

沐嘉树关上门回到房间，恰好听见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发现是卫洵发短信叮嘱明天一定要等着他来接，不要自己搬东西。

脸上的笑意一僵，沐嘉树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唉，真正难搞的还在这里呢，果然感情什么的，远远要比商场中的你来我往复杂很多啊。

沐嘉树攥了攥手机，苦笑着自语了一句：“三哥，你说你可让我怎么好。”

好在这件事情虽然枣手，但暂时也不会造成过大的困扰。

这段时间卫洵要为回到部队做一些准备，而沐嘉树接手了一个新的公司，只会比他更忙，等到一切都安置好了的时候，已经足足两个多月过去了。

不过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卫洵虽然身不能至，却时时刻刻通过各种现代发达的通讯设备刷存在感。

“还好吧，我能有什么事……就是今天晚上有个饭局，等的人还没来。”沐嘉树边接电话边走出空气有些不通畅的包厢，迎面的凉风一吹，脑子也清醒了一点。

电话那边的卫洵似乎是看了一下时间，立刻就不满意了：“现在都几点了他还没来，你就一直等着没吃晚饭吗？”

他要和电影局的人谈一部影片的上映问题，这顿饭本来约的是晚上六点半，不过这个时候已经快要八点了，人却还没有到。

沐嘉树也不太意外，他被认回去的事情还没有正式公开过，只有小范围的人才知道他的身份，新手上路，公司刚刚起步，会遇到类似於这样的刁难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

“现在有求於人，他们晚到一会怎么了。”沐嘉树半开玩笑说，“难道卫少就没有耍过派头？”

卫洵道：“哼，我当然没……”

话说了一半，他就突然反应过来沐嘉树的意思：“哈，你还记着上回我让你帮我开车门的事情呢？我那不是没认出来你嘛。”

说了几句话之后，那个熟悉的卫洵就找了回来，沐嘉树发现自己还是不能把“卫洵”和“情人”这两个名词等同起来，开什么玩笑，果然那天还是他自己理解错了吧。

“小树？”

思路被卫洵拽了回来，沐嘉树“嗯”了一声，听见对方又问：“最近过的怎么样？累吗？”

夜空深沉，星月横流，沐嘉树趴在栏杆上眺望着远处的天际，忽然觉得卫洵这一刻的声音十分温柔。

他的唇边无意识地带了点笑意：“最近过得还不错，我本来还怕沐浩倡那个臭小子给我找事，结果你走之后第三天，外省的分公司出了点问题，他就也跟着走了，我这倒是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