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野风
那是一栋木制的三层小楼,院门半敞,院子中间种了一大片深绿色的宽叶植物,葡萄架上已经果实累累,让秋天到了此地都变得生机盎然。
房子的一切出现在眼前,饶是沐嘉树有了心理准备,这个时候还是忍不住愣住了:“你这个房子盖的......这、这......”
卫洵笑着胡撸了一把他的短发:“眼熟吗?”
沐嘉树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如在梦中,紧走几步进去,卫洵用钥匙打开房门。
房子的一切呈现在眼前,他轻声道:“我的画?”
按照世界的基本法则,一般有钱人总是喜欢在家里挂上几幅名画,究其原因,大概是人有了物质基础,就总会在精神层面有更多的需求——比如说不管自己有没有艺术细胞,找点东西来装装逼,都足以愉悦身心健康。
但沐家不同,老宅中所有的画全都出自於沐嘉树之手,其中挂在他自己的书房里的那一幅就叫《山中小屋》,那还是沐嘉树高中的时候画的,在学校得了一等奖。
他一直很喜欢做建筑设计,这幅画除了追求美感之外,也包含了一些专业设计的理念,沐嘉树曾经跟卫洵开玩笑,说那是自己以后养老的理想住宅,但是他确确实实没想到卫洵真的会照着一幅画盖一栋房子。
这天底下,没几个人会把这样的话当真吧。
这房子的耗时一定不短,应该是从他死前就开始盖了,但看一看家俱墙壁的新旧程度,完工大致也就在今年。
很难想像,卫洵在沐嘉树死后,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把这里一点点布置起来,搭建了一座像是只会在梦里才能出现的小屋。
他什么都不知道,卫洵为他做过什么从来都不会告诉他。他只是默默地尽自己所有的力气,为沐嘉树将所有的心愿满足,将所有的事情担当下来。
所有的人都说他聪明,其实沐嘉树知道,他们两个之间,一直是卫洵在默默地等着他,等着他回头看一看,等着他学会如何去爱一个人。
沐嘉树用手摩挲过纹理细腻的门框,微笑着说:“谢谢。”
卫洵侧头吻了一下他的鬓角,语气亲昵:“你小子刚才明明猜出来了我是要带你看房子,还故意不说话哄我高兴,可我今天就是打定主意要吓你这一跳了。哈哈哈。”
他的语气轻快,手上却很珍惜地为沐嘉树掸去了肩上沾到的露水,领着他进了大厅。
沐嘉树已经从刚才的惊讶中缓过神来,卫洵放东西的时候,他一直在上上下下打量这栋三层的小楼。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沐嘉树用手指关节敲了敲屋角的木头桌子,头也不回地问:“你买的地,找人盖的房子?这些家俱也是定制的吗?”
“嗯。”卫洵说,“把外衣脱了,上面都沾了凉气了。”
他拽着沐嘉树的袖子直接把他的外衣扯下来,随手扔到沙发上,瞥了一眼他敲过的那个桌子:“不过这个是我自己做的。”
那是一套颇有复古风格的桌椅,三个小圆椅其实就是经过加工打磨的粗树桩,桌子的周边还带着一圈树皮,看上去又粗犷又华贵,桌子上面甚至还摆了一个银制的烛台。
沐嘉树“哦”了一声,没跟卫洵说这是所有家俱中他最喜欢的一套。
看到出现在自己画里面的东西成为可以触碰到的现实,这种感觉实在是很微妙。
沐嘉树道:“你什么时候弄的?要很久吧?”
卫洵笑而不语,拿起东西去做菜,沐嘉树挽起袖子,去厨房给他打下手。
两个大男人在厨房转来转去,多少觉得有点奇怪,沐嘉树把洗好的番茄递给卫洵,他们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你系围裙的样子挺帅啊。”沐嘉树说,“乍一看我还有点陌生。”
“一开始被我老爹轰到部队里面去,头一年被扔到了海军,在船上真是......那话怎么说来着,嘴里能淡出个鸟来,天天琢磨着怎么做好吃的。”卫洵细心地用一把勺子在面包片上抹酱,“后来就什么都会了一点,我那时候还可惜你不在,想做给你吃呢......不过也幸亏你不在,我可舍不得让你受那个罪。”
沐嘉树只是含笑,没有接话,将卫洵放在碗橱里的新盘子一个个清洗干净。
卫洵果然厨艺嫺熟,不一会就鼓捣了不少东西出来:“现在也不早了,简单吃点吧。”
他装完了盘,一样样端到桌子上,打眼一看,倒也不少。
沐嘉树刚才打下手的时候心不在焉的,也没注意卫洵做的是什么,洗完了手之后往桌前一坐,才有些傻眼了:“你这......都是什么东西?”
他用筷子夹起右手边的一片面包:“这上面的酱不会就是我想的那个酱吧?”
卫洵道:“你想的要是老干妈,那就猜对了,我已经用烤箱烤过了。真是的,你那什么表情,不愿意吃面包还有米饭,尝尝?”
倒是也有米饭,但是这回不用问,沐嘉树也能发现米饭最顶上打了一个生鸡蛋,鸡蛋上撒了点芝麻和海苔碎。
“......”
还有苹果片蘸辣椒盐,那就不必提了。
他用筷子敲了下面前的汤盅——这是目前桌子上看起来最让人顺眼的东西:“你这甜品弄的是什么?”
卫洵:“奶茶豆腐脑。”
沐嘉树:“......卫少,我看你长得挺靠谱的,今天怎么这么冲动就想下厨房了呢?有什么想不开的事跟兄弟说,何必这样为难你自己。”
“我呸!”卫洵又好气又好笑,“你先尝尝再损我!”
两个人一站一坐,影子被吊灯映在地上,这种家常的亲密温馨无限,彷佛让空气都变得黏稠,卫洵看着半仰着脸望向自己的沐嘉树,心里面甜丝丝的,想假装板脸,眼底的笑意却不期然流露出来。
沐嘉树半是逗他半是当真,用勺子舀了点盖着鸡蛋液的米饭,送到嘴里尝了一口。
“怎么样?”
卫洵抱着手看他,见到沐嘉树的表情时,嘴角一斜,忍不住露出个有点得意的笑容。
沐嘉树:“......”咦?
这味道居然相当不错啊。
米饭是刚刚出锅的,还带着蒸腾的热气,恰好可以把鸡蛋液烫到一个五分熟的程度,卫洵应该还加了点生抽,味道又鲜又嫩,还没有腥气。
沐嘉树有了点勇气,又尝了尝传说中的奶茶豆腐脑,豆腐脑没有放卤,豆香和奶茶的味道结合起来,爽滑清甜,口感绝佳。
沐嘉树起身,彬彬有礼地拉开自己旁边的椅子:“卫大厨快请坐,小弟今天服了。”
卫洵一挑眉,在椅子上坐下,满意道:“嗯,今天允许你吃饱。”
话是这样讲,毕竟都这么晚了,沐嘉树本身的饭量也不大,吃了半碗饭就放下了筷子。
卫洵说:“再吃点!”
沐嘉树道:“吃不了了。”
卫洵就顺手把他碗里的饭拨给自己一点:“喏,我帮你吃点,剩下的这些都吃光——总共也没多少了,这样怎么行。”
沐嘉树吁了口气,还是听话地把饭吃完,两个人一起收拾了桌子上的碗筷,卫洵刷碗,沐嘉树抆干净桌子之后又扫了地,无所事事地靠在窗前,对着夜色点燃了一支烟。
远处隐隐有歌声,像是谁的车载音响正在功放,沐嘉树侧耳凝神倾听了一会,只有几句歌词随风飘过来:“旧日烟花......今夜霓虹......暗暗留在了心中......”
他觉得有点耳熟,但还没有辨别出这是哪一首歌,身后传来卫洵的脚步声,沐嘉树没回头:“洗完了?”
卫洵从后面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肩上,轻轻蹭了蹭。
沐嘉树任他松松抱着,低声一笑。
卫洵却皱起了眉头:“你什么时候烟瘾这么大了?”
沐嘉树在卫洵怀里转过身,他的背后就是窗台,两个人的距离很近,几乎鼻尖挨着鼻尖。
沐嘉树闲适地将一只手抄在兜里,朝卫洵脸上喷了一口烟雾,又把烟叼上了:“自己就是个大烟鬼,还想管我吗?”
卫洵看看他,忽然一侧头,用牙咬住沐嘉树那支烟的侧面,竟然把烟卷从他的嘴里抢了下来,转身吐到地上,用脚踩灭。
这个动作做的稍微有些色气,沐嘉树没有躲开,烟已经没了,他轻笑一声,痒痒地传进卫洵的耳朵。
卫洵亲亲他的脸:“一起戒烟吧。”
“好啊。”沐嘉树很无所谓,懒洋洋地道,“三哥,我估计这个我可要比你容易很多。怎么突然想起戒烟来了?”
卫洵搂着他想了想:“想多活两年吧。”
沐嘉树失笑:“你还真是直白。”
卫洵没笑,认真地说:“也不知道人死了之后还能不能再见面,估计是不能了。我想活的长长久久的,每天都能见到你,等咱们没事的时候,好好布置一下这里的房子,种点花草,养几只兔子......每天早上咱们一起起床上班,下了班一起回来吃晚饭,晚上睡觉时躺在同一张床上,我跟你说,晚安,小树,我爱你。”
沐嘉树不笑了,也认真听着他说,卫洵又道:“这样的日子,我希望能一直过下去,哪怕多活一天呢。”
“你说得对。”沐嘉树口齿清晰,“三哥,我也爱你。”
幸福就像海上的波涛,席卷而来转眼灭顶,温柔而又汹涌地将人包裹其中。卫洵箍在沐嘉树腰上的双手下滑,扶在了他的胯骨两侧,用力将沐嘉树带向自己,俯着头专心地与他接吻。
那辆放着歌的车子顺着盘山路越开越近,歌声也愈发的清晰,在卫洵气息的包裹之下,沐嘉树忽然想起了它的名字,应该是叫做《野风》:
“......等一次心念转动,等一次情潮翻涌,隔世与你相逢。谁能够无动於衷……情潮若是翻涌,谁又能够从容,轻易放过爱的影踪。如波涛之汹涌,似冰雪之消融......”
情潮若是翻涌,谁又能够从容?
唇上传来细碎的疼痛,卫洵又好气又好笑地咬了他一下:“这你都能走神?”
沐嘉树:“呃......我想,上回说偷户口本也没偷成,择日不如撞日,明天去趟墨西哥?”
“求之不得啊。”卫洵的嗓音微微沙哑,近乎呢喃,“不过现在还是专心做好今天的事吧......”
要专心做好这件事实在不容易,那都不是卖力,得卖命。沐嘉树直接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卫洵多年的生物钟早成了习惯,倒是按时按点的醒了,亲了沐嘉树一口就起床去跑步做早饭。
沐嘉树起床之后在卫洵的逼迫下简单吃了点东西,看看表大约是下午两点左右了。他打开公司邮箱发了几封邮件,问卫洵:“走吗,回家拿了东西去墨西哥。”
卫洵看他眼睛下面一圈乌青,有些心疼:“不急,你再休息休息吧。”
沐嘉树知道他其实很惦记这件事,因为之前已经无意中看见过,卫洵已经早就把他那一边的所有证件都准备齐全了。
他笑着说:“去墨西哥也是玩,在哪里休息不一样?我想出国散散心。”
他们上车的时候,外面落了些小雨,空气中凉意更甚,卫洵的心情却非常好——沐嘉树玩着手机,已经听见他一边开车一边哼小曲了。
因为打算一会直接坐飞机,两人先去卫家拿了背包,沐嘉树在卫洵收拾东西的时候站在他的卧室阳台上向下面看:“你看那两辆车也没停进车库......我爸好像在家,这个怎么下手?”
即使有句俗话叫好事多磨,卫洵也不想再拖了,果断说:“顺着窗户爬进去。”
沐嘉树失笑道:“你还真是多等一会都不行吗?要我说还不如从正门进呢,我家有监控你忘了。”
卫洵嘿嘿一笑:“没忘,我刚才找了把弹弓,小时候打鸟用的,破坏个摄像头没问题。”
沐嘉树:“......你居然还是从军队出来的?我打心眼里觉得你这种人再多几个,影响社会稳定和谐。”
他强行把卫洵这个异想天开的家伙那满脑子反社会的念头扼杀在了襁褓中,让他在卫家待命,自己从正门回了对面。
沐嘉树轻手轻脚地用钥匙打开门进去,发现保姆并不在家,而一楼沐言睿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
好像有客人。
虽说稍微有些好奇,不过还是正事要紧,沐嘉树顾不上猜测是谁在这个点上门,决定先去二楼把户口本弄到手再说。
在自己家做贼的感觉还是挺酸爽的,幸好他没穿皮鞋,落脚无声,快速闪过半掩着的书房门之后,沐嘉树像只鼹鼠一样,蹑手蹑脚地上了楼。
家里有一个房间一直闲置,是他的母亲曾经用过的书房。
孟如死后,沐言睿将所有的重要档都放在那房间中的一个抽屉里,沐嘉树打开门进去,房间里面的各种布置一如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