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沐浩倡
沐浩倡无力地趴在床上,一段残忍的视频,彷佛将他带回了往日的光阴。
彷佛回到了两年多以前那个普通的清晨,暖风和煦,碧空如洗,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父兄都不在家中,沐浩倡替父亲签收了一份快递。
快递有点奇怪,寄件人那一栏是空的,收件人也只写了地址和“沐先生”三个字,其实认真的说起来,这个家里的三位都可以叫做沐先生了,不过上面填写的倒是他爸爸的电话号码。
沐言睿的东西一般都直接寄到公司去,沐浩倡捏了捏,东西在档袋里装着,不过拿起来还挺有分量,肯定不是几张纸而已,他一时好奇,打开之后发现里面竟然是文有莲和一个陌生男人的亲密照片。
这......
沐浩倡愣了一会,直到把照片都看完了才反应过来,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冷笑。
文有莲在沐嘉树面前的时候纯的不得了,两个二十多岁的人了,居然还在那里玩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说出去别人都不信。沐浩倡刚看到这些照片的时候非常生气,不过气过之后,他的心中反倒涌上一种隐隐的窃喜。
有意思,实在是太有意思了,文有莲不愧是文家的人,还真是能装啊。
当初沐嘉树找了文有莲的时候,他身边几乎没有一个人是赞同的,从沐言睿、卫洵,一直到沐浩倡,都明里暗里劝阻过他,可惜沐嘉树从小注意就正,找物件这方面更是一意孤行,最后还是没有人能拗得过他。
从那以后,沐浩倡看见文有莲就生气。他觉得那种心态其实是自己的勤俭节约意识在作祟——看着一颗好白菜被猪拱了,是个正常人就要心疼,更何况这白菜还是他们家种出来的。
可惜白菜不领这个情,有一回沐浩倡故意在一次沐家的宴席上把文有莲挤兑哭了,沐嘉树虽然当时给弟弟留足了面子,事后却单独对沐浩倡进行了严厉警告。
沐浩倡不服,但说句实在话,他还真拿沐嘉树没办法。
结果这回可带劲了,甭管照片是谁寄的,捧在手心的女朋友背着自己居然是这样一幅做派,就算沐嘉树是个泥菩萨,估计这个时候也端不住了吧。
沐浩倡自从知道沐嘉树有了女朋友,每天都觉得自己牙根发痒,现在看见这照片简直解恨,他真的迫不及待想撕开沐嘉树那副淡定的外表,看看兄长失态的样子。让那个永远高高在上永远信心满满的人看看,他也有眼瞎犯蠢的时候!
从小到大,他尝试过无数次都没有成功,这个送上门来的机会一定要把握住!
沐浩倡想了想,趁着家里没人,偷偷溜进了沐嘉树的房间,将这几张照片夹在了沐嘉树桌上常看的几本书里,然后把邮件的外皮撕的粉碎扔进了垃圾桶——反正只要他不说,沐言睿那么忙,一定记不起来去问这点小事的。
沐浩倡想着再过一天就是沐嘉树的生日宴,那天文有莲连同文家的人也肯定都要到场,如果两个人能当着大家的面吵起来就更好了,让别人都看看,这沐嘉树的眼光到底有多差,这是找了个什么货色!看他以后还长不长记性!
那个时候,他一心一意想让文家出丑,他还不知道,自己和文家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关系。
然而沐嘉树这几天实在是太忙,当晚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多了,自然没什么功夫看书,第二天一大早,他又被姜淑叫到了卫家,和特意从部队回来给他过生日的卫洵混了一天,晚上直接住下,最后直到沐嘉树生日当天的清早,沐浩倡才看见他和卫洵一起回家来了。
他已经对於沐嘉树在生日之前能够发现那些照片不报指望,看文有莲过去和沐嘉树说话,也就冷哼了一声自己去大厅接待客人,结果过了一会,沐言睿过来问他有没有见到哥哥。
沐浩倡懒洋洋地说:“哥哥?大概是和嫂子谈情说爱呢吧。”
他的声调阴阳怪气,沐言睿在他脑袋上扇了一巴掌,指了指右前方:“有莲不是在这大厅里吗?”
沐浩倡一愣,发现真的是。
“沐叔叔,小树回房间换衣服去了。”卫洵在旁边远远地答了一句,不知道为什么,沐浩倡看着他的脸色却不是很好看。
沐言睿皱了皱眉头:“这小子,换个衣服换了这么久。”
要是搁平时,卫洵肯定早就自告奋勇出去找他了,这回却只是笑了笑,没接话——他还在以为沐嘉树也是因为两个人争执的事情生气,所以一时没有出来。
沐浩倡心里面却突然觉得有点悬——既然沐嘉树回了房间,那么那些照片他有没有可能看到?他看到了会是什么反应?大哥要猜什么事,一向准的跟个鬼一样,他会不会一下子就料到了照片是自己放的?
沐浩倡想来来想去,决定还是去找一圈沐嘉树看看。
然而命运中就是有这么多不让人好受的巧合,他的时机太凑巧,正好和刚刚走出沐嘉树房间门的庞兴完美错过。
无伦沐浩倡还是卫洵,甚至连沐嘉树自己都不知道,庞兴在把他的药瓶一脚踢走之后,并没有立刻把沐嘉树背下楼,而是先出了他的房间,若无其事地在前头转了一圈。
他是怕沐嘉树没有死透,想等着他彻底没气了再回来捡这个救命之恩的便宜。
就在庞兴两次进门的间隙之中,沐浩倡敲响了沐嘉树的房门:“大哥,爸让我来叫你下去呢。”
没有人回音,沐浩倡加重了自己手上的力道:“大哥?大哥!你快着点吧,你的生日,你把人家都晾在那,这也不合适吧。”
他本以为沐嘉树多半是心情不好,或者猜出来了照片是自己放的,不想搭理自己,然而来都来了,怎么也得把人叫出来才行,硬着头皮喊了这两句之后,才觉出有点不对。
沐嘉树......可不是这么任性的人啊。
沐浩倡突然想起了沐嘉树的心脏病。
因为平时的症状不算严重,再加上性格太过强势,这常常让人忽略沐嘉树实际上是一个病人,最起码在他的心目中,他这个大哥可比正常人难应付多了。
可是此时此刻,沐浩倡的额角渗出了一些冷汗。
如果他真的看到了那些照片......如果他对於文有莲的在乎已经超过了自己的想像,那......
沐浩倡一脚踹在门上,一楼依旧欢声笑语,并没有听到这里的动静。
他又接连踹了好几脚,才把门踹开,一进门就看见沐嘉树倒在地上,双目紧闭,唇色有一种不正常的青紫,他身边的桌角处是一本敞开的书,书里面的照片散落一地。
直到在刚才那个视频的最后一幕里,沐浩倡才看到沐嘉树其实从未看见过那些照片,那只是在他临终之前意识恍惚的时候撞到了桌子,才会把那本书给碰到地上。
他当时根本就不知道,也顾不上想,慌慌张张扑到沐嘉树面前,又不敢碰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在他鼻子底下试了试。
这一试,沐浩倡感觉好像当头泼下来一盆冷水,他全身都凉了。在那一刻也没有什么心痛悲伤的感觉,就是好像整个人都是麻木的。
他麻木地看着沐嘉树,麻木地站起身来,眼角的余光瞥到地上的照片,突然反应过来,居然是自己亲手把自己的哥哥给害死了!
怎么办?怎么办?我得想办法救他......不,这件事绝对不可以让别人知道!
沐浩倡的脸色阴晴不定,突然转过身去,跌跌撞撞地离开了这个房间,在宾客中找到了一个和他私交甚笃的医生,只不过没等沐浩倡带着医生上楼,跟他前后脚进门的庞兴就已经把沐嘉树给背下来了。
这件事之后,沐浩倡整整大病了三个月,有的人觉得是他为哥哥的死而感到伤心,也有的人觉得他做戏做过了头。
他现在才知道,其实沐嘉树不是被自己那个恶劣的玩笑害死的,可是那又有什么区别呢?如果他当初早到一小会的话,就可以阻止庞兴了,如果他不是因为自己的私心犹豫冲疑,而是直接喊来医生,说不定沐嘉树还能抢救过来......
可是说什么都晚了。
这一系列的阴差阳错,说起来也只能感叹一句造化弄人。每个人都会犯错,可他们为了错误而付出的代价,却未免太沉重了。
甚至连沐嘉树都不知道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的,更不会料到这个视频对沐浩倡的影响会这么大。
思念和痛苦都是无法斩断的东西,它们逐渐在灰败的心脏上生根发芽,蔓延成枷锁一般的毒草,令人困守其中,日夜难安。
沐浩倡全身一阵阵的发冷,他从床上跳下来,光着脚冲出了家门,冲进了雨夜里。
他浑浑噩噩,驾着车漫无目的地开着,以为自己无处可去,直到看见那片墓地之后,才意识到原来他潜意识里是想来这里。
雨已经要下透了,雨势渐小,云层后面挣扎出隐隐的月光,把一个个墓碑上的照片映的分明,沐浩倡不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沐嘉树。
他的墓碑上方竟然立了一把黑色的大伞,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深夜里面,安稳庇护着身下的一方宁静。
沐浩倡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这一定是卫洵干的,自从沐嘉树去世之后,他从来没有来过,但总是会及时吩咐手下的人把这里打理的妥妥帖帖。
他的思维这时候非常清晰,在看到沐嘉树的那一刹那,他一下子就冷静了下来。
沐浩倡走过去,不顾潮湿的地面,坐到了沐嘉树的墓碑前面。
他伸手摸了摸那张照片,触手冰凉,兄长秀致的五官在月光的照射下,更显得眉目如画。
他还那么年轻。
他伸出双臂,轻轻地环过湿冷的墓碑,就如同小的时候有一次沐嘉树将他抱在怀里一样。
那个时候沐浩倡刚刚从美国回来,一伙新认识的朋友约他去马场赌马。
这种聚会的主要目的当然不纯是为了娱乐,很多重要资讯的获得,以及合作关系的建立都是从这里开始,所以沐嘉树也去了,只不过那天他的脸色不大好看,应该是身体不适,全程一直静静地坐在一边,没有参与这项活动。
直到后来,几位公子哥看腻了别人的表演,亲自上场骑马的时候,沐嘉树才表现出有些兴趣的样子,离开了座位,站在马场边缘围观。
其实沐浩倡知道,他应该是对同样参加比赛的卫洵感兴趣——虽然在这边的日子不长,但这二位的哥俩好他也算是亲眼见证了。
可是沐嘉树越不看他,他越想让文弱的哥哥见识见识自己的厉害。
沐浩倡故意挑了一匹看起来性格很烈的公马,认镫上马,也不用别人,自己紧了紧马腹带子,动作熟练地遛着马小跑了几圈,映着蓝天绿草,看起来倒也的确是十分潇洒。
有人是真心实意,有人是为了巴结他,总之喝彩的声音响成一片。
沐浩倡那个时候年纪还不大,心里藏不住事,有些得意地斜了站在不远处的沐嘉树一眼,恰好发觉他也在瞧着自己,眼中似乎隐隐带了些笑意。
都是半大小子,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一个初来乍到想站稳脚跟,另一个觉得生人进门很不自在,可想而知他们兄弟俩平时相处的关系有多别扭。沐浩倡很少见沐嘉树对着自己露出这么柔和的神色,反倒怔了一下几乎忘了自己还坐在马背上。
还没等他缓过神来,旁边大树上一截枯树枝恰好被风吹落,砸在了沐浩倡所骑那匹马的头上。
这马本来就不温驯,又被枯枝一下子砸到了眼睛,立刻就不干了,拼命踢蹶,又颠又跳,沐浩倡连忙拉住缰绳,却一点作用都没起,直接被马摔了下来。
在掉下去的那一瞬间,他连害怕都没顾上,先在心里狠狠爆了一句粗口。
抆,果然是装逼不成,遭了天谴了,丢人现眼!
沐浩倡眼睛一闭,本来已经做好摔个半死的准备,却没想到自己还没有完全掉到地上,忽然就落入了一个怀抱。
他愕然睁眼,近在咫尺的是哥哥那张永远冷淡的脸——刚才在旁边围观的沐嘉树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过来,及时抱着沐浩倡就地一滚,躲开了马匹的踩踏。
那匹马像是彻底受惊了,长嘶了一声还要抬腿,卫洵急急忙忙从旁边赶过来,直接从自己的马背上直起腰向前一扑,拉住了沐浩倡那匹马的缰绳。
马匹人立而起,卫洵的掌心瞬间就被勒红了,但是也没有松手,反而手臂用力直接一带,借着这股劲甩开了自己的马镫,扑到了惊马上面。
旁边一片惊呼,马场的工作人员赶过来,只见卫洵双手牢牢抱着马脖子,已经将那匹马制服了。
吓呆了的人们一拥而上,有的去扶起沐嘉树和沐浩倡,有的围着卫洵问长问短,卫洵掌心的血顺着手指滑了下来,自己也顾不上包,推开挡着的人向沐嘉树跑过去:“小树!没事吧?”
沐嘉树还是淡淡的,松开沐浩倡,自己拍了拍身上的土:“没有,马没碰到我。”
卫洵又看了沐浩倡一眼,见沐浩倡摇了摇头,这才说:“那就好,你们俩真是胡闹!吓死我了。”
“顾好你自己吧!”
沐嘉树看见卫洵的手,连忙说:“医生过来了吗?还不快消毒!”
马场的场主看见伤的是卫家的公子爷,当场吓出了一脑门子冷汗,赶紧把医生请过来,挨个给三个人检查。
沐浩倡一点事都没有,主要是心里受伤——这个脸丢的有点大发。
不过他真的没想到沐嘉树居然会过来救自己,刚才沐浩倡看见他肩膀的一片已经磕紫了,脸色也不大好看。
他期期艾艾凑过去,磨磨唧唧张张嘴,最后吭哧瘪肚地喊了两个字出来:“大哥......”
卫洵本来正喝水,当场就喷了。
沐嘉树很淡定,既没有训他,也没有显摆救命之恩,只说了一句:“骑不好就别逞强,马背太高,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