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骑不好”三个字,沐浩倡又郁闷了——是自己骑不好吗?还不是他没事瞎笑弄的!
过了很久他才无意中听沐言睿提起来,其实沐嘉树也会骑马,而且马术还十分精湛,只不过平时由於身体原因,他不经常玩这个罢了。
后来沐浩倡也想过,他跟沐嘉树之间的矛盾大概就在於,自己希望沐嘉树能把他当成一个对手或者平等看待,想让他惊讶、欣赏甚至崇拜,可是一直到死,恐怕在沐嘉树的心目中,他都不过是一个桀骜不驯的、不懂事的弟弟。
似乎他每一次在沐嘉树面前彰显自己的才华,都会让自己显得愈发的愚蠢。
久而久之,“让沐嘉树臣服”几乎已经成了沐浩倡的一个执念。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其实当时被沐嘉树抱在怀里的感觉,沐浩倡一直记得,不过像这样的事,兄弟之间最好的回忆,也就那么一回了。
他把脸贴在照片上,静静地待了一会,起身把沐嘉树这一片的墓地收拾干净,又到旁边抆拭孟如的墓碑。
沐浩倡抆了两下,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记得小时候下雨打雷了,咱们就躺在一张床上,也不开灯,你搂着我给我讲故事,我说我最喜欢下雨天......妈妈,其实我还是想当你的儿子,只不过你亲生的孩子被我给害死了,你一定挺恨我的吧?”
他摇了摇头,那种带着讽刺的,似笑非笑的表情又回到了脸上,叹了口气说:“算了!估计你们俩没一个愿意见到我的,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办,走了啊。死的人死了,活着的人好歹也得活个明白,我犯了错,也只能补偿一点是一点了。”
文有莲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急促地呼吸着,眼睛里全都是惊恐,半天才缓过神来。
自从那天见过了沐嘉树之后,她已经是无数次这样从梦里惊醒了,她裹紧了被子,觉得非常慌张。
这件事沐嘉树一定不会就这么算了的,文有莲好几次想把沐嘉树说过的话告诉母亲,可是她却不敢。
原因很简单,在她和沐嘉树见过面的第二天,一个自称是卫上校手下的年轻人递给她一个信封,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
文有莲打开之后,发现里面居然是一张何茂林的照片。
她立刻就知道了,这是卫洵对自己的警告。
她只好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等着卫洵来找自己,同时还要分心去想,何茂林到底怎么样了。
文有莲晚上睡不好,白天又没有精神,好在她是千金大小姐,不用为了生计东奔西走,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一心一意躲在家里害怕。
她看了一眼手机,发现这个时候才刚刚早上六点多一点,於是疲惫地闭上眼睛,身子向后一仰,打算再睡一个回笼觉。
还没等她完全躺下去,忽然听见自家的院子里传来一阵喧闹。
文有莲向下看了一眼,发现来的人居然是沐浩倡。
她知道沐浩倡跟自己家有生意往来,和母亲的关系似乎很好,但也没有这么早就过来的道理,心里觉得有点不对劲,连忙换了身衣服下楼。
沐浩倡心里面本来就憋着一股火气,进门的时候又被管家盘问,心情可以是说已经愤怒到了极点,反倒面无表情,进了门,推开匆忙过来询问的保姆,冷冷道:“文慧呢?”
文有莲正好下楼,虽然不大想跟沐浩倡打交道,但是听他这么问了,连忙迎上去说:“沐二少......”
沐浩倡原本还好,见到她以后遽然大怒道:“你给我滚!”
他一脚踢翻了身边的一把木椅,大吼道:“我他妈问你们文慧呢!都聋了是吧?”
文慧匆匆从楼上下来,显然也是刚起,看见沐浩倡这样疾言厉色,惊疑不定地道:“我在这......你这是......”
沐浩倡冷笑道:“我当然有事!”
他径直在大厅正中的沙发上坐下,冷冷地道:“让他们都滚出去,我有话要说。”
文慧对他百依百顺,果然叫家里的保姆管家,甚至於文有莲都去别的地方了,她自己坐到沐浩倡对面,试探着问道:“浩倡,你怎么了?”
沐浩倡盯着她的脸,讽刺地笑了笑:“我怎么了你不如猜一猜,心眼不是挺多的吗?”
文慧对於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宝贝到了骨子里,看不得他有一点不痛快,可是现在沐浩倡不善的口气中隐隐带着风雨欲来的味道,就是连傻子都能听出来,她犹豫了一下,试探着说:“你爸爸把我昨天和他说的话告诉你了?”
沐浩倡漠然道:“你为什么要和他说那些话?”
文慧道:“儿子,对不起,妈其实没想把你的真正身份说出来,就是昨天没有控制好情绪......不过你放心好了,我知道你爸爸的性格,他就算生气,也不可能把你不是孟如的亲生儿子这件事告诉孟家的。”
沐浩倡道:“是么。”
“这个我有把握。你想想,当初你大哥死了,本来就对他外公的打击很大,现在还在海边疗养,如果让他们再知道连你都不是孟如的亲生孩子,孟家怎么可能接受得了?就算是为了老爷子的身体着想,他也肯定不会说。再说了,你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他不会害你的。”
沐浩倡“嗯”了一声,冷笑道:“你们昨天只说了这个吗?”
文慧一愣。
她过了两分钟才意识到,沐浩倡是在套自己的话,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跟沐言睿说了这些。
那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而生气?
文慧正想着,沐浩倡已经把一样东西“啪”地一声扔在了两个人之间的茶几上,这东西他肯定是一直在掌心牢牢攥着,因此连个掏的动作都没有就直接拿出来了。
“那你看看,这是什么?”
没有想像中的脸色大变,文慧看了一眼茶几上的翻盖手机,疑惑地拿起来:“这个手机......有什么问题吗?”
沐浩倡道:“有什么问题吗?当然有问题!你不记得了?也是,你文家在道上混了那么多年,干过的缺德事数不胜数,要什么都记得清楚明白的却也有点难度......我帮你回忆回忆吧!”
文慧惊讶地看着他,她虽然知道沐浩倡脾气不好,但却从来没有见他这样过,包括前一阵子好说歹说带着他去医院做亲子鉴定的时候,沐浩倡脸色倒是不好看,但也没有露出像如今这样暴躁的神色。
他知道了同文慧之间的血缘关系后,虽然没开口叫过她一声妈,但是该有的尊重也没有落下,今天居然会这样出言讽刺,实在太不寻常。
她还没有想好怎样开口询问,手机就被劈手躲了过去,沐浩倡按了两下,把手机拍到她的眼前:“那你他妈看看这段视频!你是见过还是没见过!”
文慧一低头,就看见了沐嘉树苍白的脸,彷佛向自己索命的厉鬼,那一瞬间全身的血液急速上涌,她本能地尖叫了一声,从沙发上跳起来。
沐浩倡冷冷地道:“你果然已经知道了。”
文惠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了下去,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沐浩倡的话虽然不中听,却没有错误,这些年来摸爬滚打,一两条人命在她心里早就不当成一回事,她害怕的倒不是沐嘉树的死,而是这段视频出现的太过诡异了——她真的根本就没见过这个手机,为什么这里面竟然会存储着这样的东西?!
文慧道:“浩、浩倡,你告诉妈,这东西是怎么跑到你手里去的?”
沐浩倡的语气冷淡的可怕:“这个还重要吗?”
文慧一低头,只见儿子的手攥的死紧死紧,成拳状搭在膝盖上,犹自在不停地颤抖,她怔忡片刻,意识到刚才自己实在是失态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应该是安抚好沐浩倡才对。
她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重新慢慢坐下来,低声道:“浩倡,你说得对,这段视频我的确看过。”
沐浩倡道:“是谁?是你吗?”
文慧知道到了现在这个份上,肯定不可能再骗他什么,於是道:“原本是我一个手下......”
沐浩倡截口打断:“那跟是你也没有分别了......为什么?”
他的话冷森森从牙缝里逼出来:“你为什么要杀我哥哥!”
文慧道:“傻孩子,你拿他当哥哥,他可未见得拿你当兄弟,我都是为了你好,万一以后沐家......”
沐浩倡已经憋了半天,这句话一问出来,他也不想再听文慧说那些没用的,冷笑道:“哼,少花言巧语的狡辩了!我知道,你一直在嫉妒我妈,你觉得她出身孟家,是大家小姐,什么都比你强,最后抢了你的男人你也只能自认倒楣,所以你自卑!你害死我哥了,你就觉得你的儿子可以笑到最后,你赢了她了!你明明就是为了你自己,还要口口声声说为我好......你有没有问过我到底想不想要沐家,到底有没有想过要他死!”
文慧道:“你看清楚!你在管谁叫妈?我才是你妈,我十月怀胎将你生下来就便宜了那个女人,难道我不应该恨吗?我是喜欢你爸爸,那又怎么样?这没什么可耻的!沐嘉树死也是两年多以前的事了,我问你什么?我连你是我儿子都不知道,我上哪里去问你!”
她也是被沐浩倡气急了,疾言厉色地说了这么一番话,沐浩倡听了却半天没有介面,文慧抬起头来,只见他直勾勾地盯着桌子上的手机,目光中一片茫然之色,也不知道心里头在琢磨什么,反倒害怕起来,叫了一声:“浩倡?”
沐浩倡没说话,文慧又解释说:“我知道这个方法有些残忍了,可是以沐嘉树的的身份,我还能有什么办法?我......”
沐浩倡突然说:“不对。”
文慧一惊,惶恐地看着他。
沐浩倡道:“你只是让人拿走了他的药而已吗?那你怎么会知道他会在那一天突然发病?”
一个非常可怕的想法突然涌上了他的脑海,人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此时此刻的思维反而异常清晰,沐浩倡的声音都变调了:“你还在这其中做了什么手脚?!”
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一个心思缜密而深沉的人,平时感情方面就是在混乱,也从来都拎的清,不管文慧跟沐言睿的关系如何,沐言睿都一定不会给她机会插手沐家的事。
在沐嘉树和沐浩倡年幼没有自保之力的时候,沐言睿尚能够保证两个儿子的安全,所以沐嘉树这件事在他那里不可能出现什么空子来让文慧钻。
所以沐家唯一剩下的人就是......自己。
沐浩倡一字字地道:“在我哥生日之前的一个星期,我曾经托人从湘北给他带了一箱当地特产的野柯汁,因为我听说那个东西健康养生,尤其适合心脏不好的人饮用。”
文慧勉强笑了笑:“有这回事吗?我不太清楚。”
她这句话的尾音还没有落下,就见沐浩倡速度极快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枪,跟着扳机扣动的声音响起来,文慧只觉得耳畔一热,斜后方就多了一个弹孔。
沐浩倡那枚子弹,是抆着她的鬓角滑过去的。
文慧头脑中一片空白,不敢置信地看着沐浩倡,这时候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杀我!
她心里空荡荡的,只觉得自己伤心到了极点,那种伤心,唯有当初知道沐言睿和孟如结婚了这件事才能相比,
“你居然为了孟如的孩子朝我开枪?”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嗓子都哑了:“你只看得见我的不好,因为你从心眼里嫌弃我是你的母亲。这么多年来,你知不知道我过的什么日子?我在外面看见别人接孩子放学,母子两个手牵着手回家......看见别人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我宁愿不要这些身外之物,宁愿咱们三个能平平凡凡的生活,可是你们父子两个人都向着孟如,你们都看不上我觉得我恶毒......如果我像她一样生来就是千金大小姐,那我还用得着去争抢这些吗?你怎么能为了沐嘉树就对你的亲生母亲开枪?”
文慧固然有可怜的地方,但也恰恰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一心只想着自己的不如意,便理所当然地把别人的生命都视如草芥,她想念自己的亲生孩子,可是也没有对自己的养子养女付出过半点温情,说到底,她心里在乎的还是只有自己的感受罢了。
沐浩倡静静等着文慧把话说完,面不改色,只将枪一把拍在了桌子上:“这把枪,是你弄来给我防身用的,我今天来之前特意带上了。我只跟你说,这全京城没人不知道我就是个疯子,要是到了今时今日你还没有一句老实话,那我也不介意彻头彻尾地疯一回。从他死的那一天,我就不是个正常人了。”
他根本不接文慧前面的话,显然是铁了心了。
文慧沉默了一会,只好说:“巴结你的人那么多,你沐二少想弄什么东西,一张嘴就传开了,我听世和说了这件事,就在你拿着野柯汁要回家的时候故意请你去了夜都会所。我......用注射器在每一罐饮品里面都注射了地戈辛稀释溶液。我那时候不知道咱们的关系,我如果知道我绝对不会利用你……”
地戈辛,又名强心素,服用过量容易引起心律失常、头痛眩晕、情绪抑郁甚至神志错乱,对心绞痛、心肌梗塞患者慎用。
而这东西是他亲手递给沐嘉树,他还跟沐嘉树说......对身体好,一定要喝!
沐浩倡脸色发青,全身冰冷,捂着胸口一下子从沙发上滑坐到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全身大幅度地痉挛。
文慧大惊失色,也顾不得计较刚才的事情,连忙跑过去扶住他,使劲掐他的人中:“浩倡!”
沐浩倡缓过一口气来,一把将她推开:“你给我滚!”
文慧被他推到在一边,后背撞到了茶几的一角,疼得说不出话来,正好这时文家的大门一开,一夜未归的文世和进门了。
他浑身酒气,脸上还带着口红印子,刚从温柔乡离开,却没想到一进来就是这么一副混乱不堪的场面,顿时愣在了门口,直到看见沐浩倡还想去揪文慧,才连忙跑上前去,把沐浩倡推开:“妈!你没事吧?”
文慧一时说不出话来,沐浩倡不耐烦地道:“滚你边去,这没你的事!”
被人欺负到家门上了,文世和就是再怂也不可能一点脾气都没有,听了他的话头脑一热,揪住沐浩倡:“你也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沐浩倡挣开他的手,一拳挥在文世和脸上:“我叫你滚蛋你他妈听不懂人话吗?!”
两人很快打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