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洵从宋轸和田勇的话里面凑出了一个大致位址,其实还不能完全确定,可是他觉得自己要是再这样干等下去非发疯不可,连沐言睿都顾不得等,干脆直接带人跟上警车一起过去。
这次沐家两个兄弟被绑架,警局里面负责的还是个老熟人,正是之前跟卫洵打过交道的廖凯,警察局现任的副局长。
他起初跟文家的关系不错,得过不少好处,对很多事情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上回企图捞文有莲出来被卫洵直接顶了回去之后还一直愤愤不平,结果没想到转眼间风云变幻,文家倒的实在是太突然了。
这次听说出了这件事,廖凯生怕卫洵因此迁怒到自己身上来,第一时间要求接下任务,打算亲自上阵把人弄出来。
往坏了想,就算弄不出来,他多少也能将功抵过,洗刷一下过去打上的文家标签。
警车出发了没多大一会,卫洵就也开着车追了上来,直接一脚油门拐弯超车,别到了一排警车的最前面。
看清楚了人,廖凯噎在嗓子里的大骂有咽了回去,连忙下车:“卫少,你也来了。这是?”
卫洵下了车他才看清楚,对方身上那件价格不菲的浅灰色大衣皱皱巴巴的,上面还稀稀拉拉沾了不少血迹,再配上卫洵的表情,看上去不像去救人,简直像刚杀了人。
他一眼就看见卫洵胳膊上和手上都缠着白色的绷带,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次弄出来的,眼前顿时一黑,彷佛已经看见了自己即将被卫政委一枪爆头的命运。
“卫少,你这伤没事吗?这里还是交给我们,保证把两位沐少……”
卫洵皱着眉头道:“你们去救人动静还这么大?警灯在车头上一闪一闪的,是觉得绑架犯都瞎吗?”
廖凯:“……”
卫洵实在没什么跟他聊天的心情,硬邦邦说完这两句话之后摔门上车,重新在前面开路。
他心急如焚,只是宋楚盛大概是很多年之前到过这片地方,虽然给了宋轸地址,但依旧不太准确,卫洵原本担心绕来绕去的找还要花费很长时间,却在快要到达地点的时候,正好收到了沐浩倡的资讯。
当那三个字在手机上亮起来的时候,卫洵心中狂跳,连忙点开微信,只是动作哆哆嗦嗦,联手都不听使唤了,好不容易才看见沐浩倡发的是什么。
是定位!
只有一个定位,里面没有附任何的话,他不知道那是沐浩倡和沐嘉树还在楼道里的时候,沐嘉树让沐浩倡试手机有没有信号才给自己发的。只不过当时没发出去,一直显示的是发送中,没过多久,沐浩倡出了大楼回复信号,手机就自动给卫洵重发了过去。
沐浩倡如果还想的到给自己发定位的话,那沐嘉树多半也没事!
卫洵精神一振,找准方向,车子飞快地冲出,他身后的几辆车立刻紧紧跟在后面。
跟卫洵同车的都是部队里的人,他全神贯注地看车,旁边副驾驶上的於宪忽然不确定地说了一句:“怎么回事,前面那是……着火了?”
卫洵猛地抬头,眼睁睁看见前方一道火光乍起,映红了半边天空。
他脑袋一懵,当时就觉得一股热血直接冲了上来,不管不顾地狂踩油门,直到车过不去了,这才飞快地开门下车,朝着那座着火的大楼狂奔过去。
於宪吓了一跳,连忙一边下车一边喊:“拉住他!快拉住他!”
他话音未落,卫洵倒自己先摔了一跤,身后冲上来的两个战友按住他的手臂,也不知道是想扶他起来还是按住他,反正就是把他的胳膊死死地攥着,卫洵狂吼:“快松手!快救人啊!”
在场的人已经拨打了火警,谁都想救人,可是没用——火势实在太大了,一点让人冲进去的余地都没有。
一截熊熊燃烧的断木砸下来,整个二楼向下塌了半边,杂物与火花一起溅开,什么东西落在了不远处。
他们现在离火场实在是太近了,两个拽着卫洵的人拼命将他向后扯,卫洵一抬头,就猛地看见什么东西在自己面前熠熠生辉。
那被火光映亮了的东西是——手表?
他忽然觉得全身发软,胸口好像被大锤狠狠地打了一下,哑着嗓子道:“那、那块表……”
身边的两个人依旧死死地拽着他,小魏刚刚跑过来,听见了卫洵的话,抬头一看,连忙飞快地跑过去,用袖子包住手捡起那块表。
旁边的人立刻叫:“快回来!”
小魏反身向回冲,刚跑到卫洵身边,又是一条燃烧着的横木砸下来,彻底阻隔了刚才的那片空间。
他把表用凉水浇了一下,递给卫洵,这回可以看清楚了,那确实就是沐嘉树的手表。
很多人原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见卫洵的表情也就知道了,一时都沉默下来,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但出乎意料的是,卫洵却没有任何过激的举动,只是默默将那块表放到了衣兜里。
大火熊熊地燃烧着,消防队终於赶到了,可是火势太猛,一时半会根本就扑不灭。
现在本来应该是最着急的时候,但卫洵反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麻木,他突然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想做了,整个人被一种深深的疲惫笼罩,面前发生的一切都好像一场梦,或者是他这一生,就从来都没从梦中醒来过。
曾经多少个日日夜夜,沐嘉树的死亡重复地出现在他的噩梦里,每次到了天明,梦醒的一刹那,他会因为那结束松了一口气,片刻之后却又发现要面对更加残酷的现实。
这种焦灼与绝望,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卫洵有的时候就想,这么痛苦,倒不如和沐嘉树一起死了算了,到了这份上,他真的是也活够了。
而现在他突然又萌生了这种念头,可是心里这样想着,理智上却知道不能放弃,无论什么时候,不到最后一刻,都千万不能放弃希望。
他头脑中一片混沌,木然瞪大眼睛看那帮人救火,心里忽然想到,就在上午的时候,小树还说要和自己一起去新西兰呢。
为什么一定要互相的算计,伤害,争抢,每一个人都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不行吗?
又是几辆车开过来,旁边似乎有人在说话,卫洵没理会,隔了两分钟,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卫洵抬起头来,看见一张与沐嘉树有几分相像的脸。
“沐叔叔。”
看见这张脸,说出一个“沐”字,他忽然觉得自己又有了一点力气,勉强打起精神,从地上爬起来:“您来了,小树和浩倡肯定没事,那个,一会就救出来了……”
他觉得自己非常镇定,条理清晰,实际上在别人听起来语无伦次,一看就是心乱了。
沐言睿的神情倒是很平静,从旁边拿过一瓶水亲手拧开,又递给卫洵:“小洵,喝口水,小树和浩倡应该是没事,你喝点水吃点东西,咱们去找他们。”
卫洵手里的水大半瓶都洒在地上了,他颤声道:“沐叔叔……”
沐言睿道:“喝水!”
卫洵立刻把剩下的半瓶水都喝了,沐言睿这才道:“我刚才抄了近路来的,方向和你不一样,远远看见几辆车向着河口那边开过去了。我觉得肯定是宋权事先得知了警察过来的消息,故意放火烧了这里再带着人转移。”
河口是京城周边的一个县城,正靠着大海,宋权多半是想由车换船,从海上转移。
宋权的撤退的速度不慢,幸亏由於卫洵半路上让所有的警车都卸去了车灯,一路上行进的比较隐蔽,所以他得到消息的时候到底还是有些冲了,竟然半路上被沐言睿撞到了一点行迹。
卫洵本来也应该想到楼里的人很有可能跑掉了这件事——这也并不难猜。只是他关心则乱,再加上本来就对沐嘉树出事有着很强的心理阴影,刚才居然一点也没有怀疑过。
他简直觉得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好听的话,不过现在可顾不上欢欣鼓舞,理智一恢复,刚才的焦灼敢又涌了上来,着急忙慌地道:“那我们……”
沐言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我带了专业的保全人员,已经暗中追上去了,只不过对方一直在兜圈子。等到确定了宋权他们要去的地点咱们再靠近,不然恐怕又要打草惊蛇。”
卫洵连连点头,沐言睿又道:“我已经让人给你买东西去了,你多少先吃点,保持体力,咱们很快就可以走。”
看着孩子都憔悴成这样了,沐言睿本来有心不带卫洵过去,可是看看对方的表现就知道那恐怕是不可能,他也就没多废话,心中隐隐闪过一丝疑惑,很快又消失在了对儿子的担忧里。
正如沐言睿所预料的那样,宋权带着沐嘉树和沐浩倡绕了几个圈子之后,就径直往海边去了,他在那里准备了一艘大船。
由於宋权对沐嘉树的另眼看待,他身边虽然有几个人看守,但好歹行动还算自由,沐浩倡就要惨的多了,一路上被人架着,好几个枪口对准身上各个部位,走的跌跌撞撞。
几个人一直上了船,看船的人连忙迎上来,宋权对他吩咐着什么,沐嘉树忽然一转身,凑到沐浩倡面前。
旁边的几个人警觉地看着他,沐浩倡脸上露出疑惑之色。
沐嘉树微笑道:“二哥,你现在是不是很害怕,很后悔?”
沐浩倡:“……”
说句心里话,他目前……实在是对“二哥”这两个字有点过敏……
跟了他们这么半天,就算光是旁听,都已经让旁边的人有点明白了这两位大少爷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虽然现实生活中的豪门恩怨头一次见,但好歹电视小说还是看过一些的,眼看原来沐嘉树是想要冲着沐浩倡秀一秀优越感,顿时心领神会,不再像起初那么紧张了。
沐浩倡脸色古怪的像活生生吞了一只苍蝇,打量了一下“中二版”的沐嘉树,还是无奈地选择了配合他的演出:“滚一边去,别让我看见你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沐嘉树亲密地替他理了理衣领和袖口,脸上却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他回头看了看正在和人说话的宋权,小声道:“哟,二哥真是了不起,不单坑我的时候嚣张,到了现在还不信邪。你是不是觉得你那个妈还能帮你啊?别做梦了,我友情提供你一条消息,今天到了这船上的人,除了我和爸爸,谁都活不了。”
沐浩倡因为他那句“爸爸”心情复杂了一下,暗暗感慨大哥其实也挺不要脸的,而且意外的演技很好。
他此时已经明白了沐嘉树的用意,故意装作愣了一下,又不在乎一样道:“胡扯,这么多人呢,他杀得过来吗?”
沐嘉树笑的没心没肺又炫耀,就像每一个二世祖坑爹货那样,毫无顾忌地揭了老爹的底:“这有什么杀不过来的?就像刚才楼里的那样,一把火全都得完蛋,你看之前楼里面有那么多的人,现在活着出来的能有几个?哈,二哥,自求多福吧!”
他说完之后,轻佻地拍了拍沐浩倡的脸,得意洋洋地转身走回自己的位置去了。
沐浩倡的眼神不动声色扫过自己身边故作镇定的打手,默默握紧了刚才沐嘉树趁理袖子时塞进他手中的小刀,冷嗤一声:“哼,扯淡。”
站在他左右的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在各自的眼底看见恐惧。
他们负责看管沐浩倡,所以是先离开的一批,并没有过多关注后面的情况,这时候听沐嘉树一说才想起来,似乎好几个同伴都没有跟上来——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得到要离开的消息!
宋权这个人,实在是心狠手辣。
沐嘉树刚刚跟沐浩倡说完了话,文慧就过来了,反正刚才那一枪过后,她跟沐嘉树已经算是彻底撕破了脸,声色俱厉地问他:“你想把我儿子怎么样?!”
沐嘉树慢悠悠地说:“当然是让世界上再没有这个人最好了,他要是死了,整个沐家可就再也没人和我争了。你不是一直这样想吗?怎么现在反倒问起我来了。”
沐浩倡的表情相当复杂,动了动嘴,还是没说话。
文慧怒道:“小杂种,你敢!”
沐嘉树冷笑一声,微微压低了声音:“我有什么不敢的,现在无论是你还是他,都没有自保的能力了,文慧,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的比较好。别挑战我的耐心。口口声声说别人是杂种,你觉得自己很高贵吗?你是个什么东西,咱们互相之间,心知肚明。”
沐嘉树今天画风不同,扮演的是熊孩子人设,文慧还是头一回听他把话说的这么直接,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生生给了个大嘴巴子,抬手就要打。
她的手还没招呼过去,就被人从后面攥住了,宋权道:“这是干什么?”
沐嘉树等的就是他,摇了摇头,故意说:“文老板心疼自己家孩子吧。”
宋权一甩手把文慧搡到一边,冷冷道:“不管什么原因,你可弄清楚了,如今这里已经不是你能胡闹的地方了。”
沐浩倡终於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插嘴道:“宋权,你有什么跟我说就行了,为难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
这还是自从他知道沐嘉树的事以来第一次明明白白向着文慧说话,文慧顿时眼眶一红,表情又欣慰又感动。
宋权看着这一幕,笑了起来,甚至举手鼓了几下巴掌,赞叹道:“真是母子情深,真感人,沐二少也算是仁义了。文姐,他要是你的亲生儿子,我还真要替你高兴呢。”
文慧不耐烦地道:“别东拉西扯的,现在船也上了,你想怎么样……你刚才说什么?”
她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宋权那句话的意思,突然之间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锤了一下,说不出的恐慌害怕:“你到底什么意思?”
沐浩倡虽然没有说话,但也是紧紧地盯着宋权,脸色发白。
几个人里面唯有沐嘉树之前和卫洵讨论过这个问题,虽然之前不是十分肯定,但此时听起来毕竟不像别人那么惊讶。
他在心里面暗暗叹了一口气。
只不过这个时候沐嘉树还不知道,其实他和卫洵所猜测出来的那些,也还不是全部。
宋权带着恶意的微笑,慢慢道:“我当然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文姐,沐二少,当年我在你们眼里就是个跟班的,沐二少估计连正眼都没看我,可是文姐应该记得,那用来做亲子鉴定的样本,是谁拿过来的吧?”
正如沐浩倡所说,给他看的那份鉴定书的确是原版,但谁也没想到,宋权换掉的,是从他血管中抽出的血样。
文慧不可思议地说:“是你把样本给换了?所以说浩倡不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换成了谁的?”
她的心里越来越慌,语无伦次:“你、你……我儿子呢?我儿子在哪里?”
宋权突然看了沐嘉树一眼,沐嘉树莫名其妙地与他对视,接触到他的眼神,心中突然一沉。
然而宋权却没说别的,只是道:“你儿子早死了。”
文慧道:“不可能!你骗人!你骗人!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你有他的血样,你是不是把他害死了?啊,说话!”
她一边发狂一样地喊,一面冲上去企图掐宋权的脖子,被几个人按住了,文慧拼命挣扎的时候,忽然想起她在沐言睿面前说起沐浩倡是自己的儿子时,沐言睿那看疯子一样的眼神。
或者是因为这么些年来她心心念念,一直盼望着当年那个孩子没有死,才会那么愿意相信宋权的话。
她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有了希望又落空,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永远都没人来告诉自己这个真相!沐浩倡……竟然还是孟如的孩子。什么都是孟如的,即使她死了,她的影响力还是无处不在!
文慧的精神已经有些崩溃了,哭了一会,忽然又开始骂沐浩倡:“你这个白眼狼!你是不是早知道了故意过来讹我?我真他妈是欠了你们的,好不容易熬死了你妈,又他妈遇上你这么个混账东西……”
沐浩倡:“……”
他的思绪同样一片混乱,想笑,又有点想哭,烦躁的几乎要爆炸,本来就不是能忍的性格,憋了一肚子的狠话,但是看着狼狈挣扎的文慧,却又莫名其妙地咽了回去。
他的目光落到宋权身上,想到自己当时跟着文慧去医院,本来就心情忐忑,还真是没注意过宋权这么个小人物,更没有料到他会把样本换了,居然被生生耍了这么一回。
没错,就因为他刚愎自用,他自私自利,他的眼睛里只能看见自己的喜怒悲欢,才会让人趁虚而入,才会落到这么个尴尬的下场。
沐浩倡不敢去看沐嘉树,他一向要强好胜,原本这种情况下十分不想暴露自己的狼狈,但心里煎熬,还是忍不住道:“那我……”
宋权倒是回答的痛快:“沐二少当然该是谁就是谁,只是这些日子可多谢你护着文家,大树底下好乘凉,也让我借了点光。”
沐浩倡简直快要吐血了,然而他看了一眼文慧的神情,又觉得心里有点莫名其妙的惆怅和失落。
文慧不是他的亲生母亲,这对於他来说实在应该是一件值得欢欣鼓舞的大好事,可是也在这一刻,沐浩倡意识到,原来自己的妈妈还是早就不在人世了,他还是个没妈的孩子。这个世界上,真正让他感觉到母爱的竟然是间接害死母亲和哥哥的仇人。
沐浩倡忽然一下子捂住脸,后退几步,靠在船舷上。
甲板上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唯有呼呼的风声夹杂着女人撕心裂肺地哭骂,尖锐而又绝望,彷佛要一直穿透鼓膜,紮到心里面去。
沐嘉树突然道:“你说的那个孩子,是我吧?”
沐浩倡震惊地看着他,文慧的哭声一下子停了,宋权则笑了笑,不置可否地道:“为什么这么说,就因为我刚才看了你一眼?”
沐嘉树道:“不是,我猜的。我想你一直那么恨我妈,恨到不惜去给无辜的人毁容来发泄情绪,那把她的孩子抱走,应该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他想起了宋权原来对自己说过的话,他说他跟沈晴一起生活了很多年,就算是块石头都要捂热了,但沈晴始终没有喜欢上他,心里也始终惦记着沐言睿。
在这种情况下,宋权真的会甘心情愿地给沐言睿养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