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悠闲的喝完一杯茶,「你家四娘和六娘也只是在家里生生闷气罢了,没什么办法,对不对?这是最不利於养生的。你看着是聪明人,听我这做大夫的一句劝,这种无谓之气生不得,于人於己,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处。」说完便站起身,「我还有病人等着,不能久坐,见了你家二郎,替我说一声吧。」婢女忙答应了,陪着他往外走,送他出去。
两人走到院子里,听到侧房中传出争吵声,「去啊,我有什么不敢去的?我是她六姐,她见了我只有恭恭敬敬听话的份儿,我为什么不敢去?」「好,这话可是你说的,明镜山庄的路怎么走我知道,我这便告诉你,你到八娘面前逞威风去吧!」「去就去,谁还怕她不成?」
婢女脸红红的,大夫一笑,「走吧。」跟着婢女出了杏花巷任家。
大夫离开后不久,任淑贞便怒气冲冲的出门上了牛车,直奔郊外去了。
任荣生和任召知道她独自乘车离家之后大惊,任荣生骂了又骂,「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任召却是关心妹妹,「阿父,我出去租辆牛车,追着她过去吧。六娘性子急燥,遇事不知变通,我怕她吃亏。」任荣生烦恼的挥挥手,「要去你去,我不管。」闷闷的背起手,找孙氏说话散心去了。
现在他回到杏花巷便很烦,只有到了孙氏那里才能得到片刻安宁。王氏见了他总是要吵架的,孙氏却凡事都顺着他,看他的眼色行事,任荣生这位并不受上司器重的都令史、并不受妻女尊敬的家主,也只有在孙氏面前才觉得自己是重要人物了。
任召见他不管,没办法,只好自己出门租了辆牛车,打算去追任淑贞。
任淑英若留在家里便要在王氏床前「侍疾」,听王氏的责駡羞辱,便自告奋勇要和他一起去,「二兄,我听人说过明镜山庄怎么走,我可以给你指指路。」任召正是没主意的时候,听她这么说便同意了,「四娘,上车。」兄妹二人上了车,奔郊外去了。
幸亏他俩追了过去。
郊外一条偏僻人少的道路上,任淑贞的车和对面一辆摇摇晃晃的牛车撞上了,从那辆牛车上跳下来两名彪形大汉,叉着腰,气势汹汹的过来了,口中骂骂咧咧,「知道这是谁的车么?不要命了,竟敢撞我们?」「这车上装的全是名贵瓷器,现在被撞碎了,快赔钱!」车夫连声喊屈,「怎能让我们赔钱呢?明明是你们硬撞上来的啊,你们这是不讲……」见这两名彪形大汉身体健壮,眼露凶光,心里也是害怕的,有名壮汉冲他挥起蒲扇似的巴掌,他更是恐怕之极,「不讲道理」这四个字已经到了嘴边,「不讲」说出来了,「道理」被他给咽了回去。
两名彪形大汉唬住了车夫,不耐烦的敲敲车壁,「别装缩头乌龟了,滚出来!知道这是谁的车么?你就敢指使车夫乱撞了?」另一人粗声粗气的,「喂,你是不是对我家主人不满,故意要撞我们,故意惹事的?」
任淑贞在车里吓的罗罗嗦嗦,「明明是……明明是你们撞上来的……」
她只带了一名贴身侍婢,这时吓得不像样子,搂着这名侍婢,主仆二人抖成一团。
「谁说我们撞上来的?谁说我们撞上来的?」那两名彪形大汉怒吼起来。
这两人生的固然是人高马大的,声音也又粗又高,怒吼起来很是吓人,任淑贞和她的侍婢更是抖似筛糠。
「知道我家主人是谁么?敢欺瞒我们?」那两名彪形大汉声音愈高。
「你家主人……是……是谁啊……」任淑贞上牙齿和下牙齿直打架。
外面那两人纵声大笑起来,「告诉你,你可坐稳了,别把自己吓趴下,我家主人不是别人,正是陛下的爱子,会稽王殿下!」
「会稽王。」任淑贞不由的心中叫苦。
她再孤陋寡闻也知道皇帝有两个儿子,一个是太子,另一个就是会稽王了。这会稽王在京城可是骄横的很,等闲人根本不敢惹他,像杏花巷任家这样的人家就更别提了,见了会稽王,只有俯伏拜倒、任人宰割的份儿啊。
「六娘子,这可怎么办啊?」侍婢吓得魂不守舍,哭着向任淑贞讨主意。
任淑贞泪流满面,「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呀,我真后悔,早知道不出来打八娘算帐了……」
外面两个大汉吼声如雷,虽然他俩还没动手,可任淑贞和侍婢、车夫吓也要吓出毛病来了。
就在任淑贞等人失魂落魄心惊胆战的时候,任召带着任淑英赶到了。
任淑英远远的便觉得不对劲了,「二兄,我好像听到六娘的哭叫声。」任召心里怦怦跳,凝神听了一会儿,「我好像也听到了。」心急如焚,吩咐车夫,「赶快一点,冲着哭叫声传过来的方向,我多给你一倍的车钱。」车夫听到加钱,鞭子一甩,赶得那老牛也快跑起来。
哭声越来越近,任召也越来越觉纠心,「六娘这是怎么了?」
任淑英本想趁机挑拨两句的,可是看看任召的脸色,仔细想了想,快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眼下这个时机,似乎不大合适啊。
终於到了任淑贞和会稽王从人撞车的路口,牛车才停下来,任召便跳下了车,「六娘,六娘!」任淑贞还在拼命哭呢,倒是车夫眼尖看见了,大喜叫道:「二郎!」敲敲车厢,激动的道:「六娘子莫哭,二郎来了!」
「二兄来了?」任淑贞立即来了精神,抹抹眼泪,不哭了。
「六娘,六娘!」任召拼命往这边跑。
任淑贞脸上还带着泪,便飞快的伸手将车帷幕拉开了,「二兄!」好不容易见到亲人,泪水重又夺眶而出。
她这回可是吓坏了,受委屈了,要好好的和兄长诉诉苦呢。
任召还没到跟前,便被那两名彪形大汉拦住了,「站住,你是这车里人的兄长,对不对?给钱吧。」任召愣,「什么给钱?」那人挺着肚子,大喇喇的,非常傲慢,「这是会稽王殿下运瓷器的车,里面装的全是名贵瓷器,被你妹妹的车给撞了,碎了。你说说,你是不是应该给钱?」
任召倒吸一口凉气。
会稽王的名贵瓷器,撞碎了,赔钱,这……这得赔多少钱啊?
任淑贞大为愤怒,「二兄,别理他们,明明是他们撞上来的,现在却耍起赖来了!」
她方才吓得差点没命,现在看到任召却恢复了元气,又敢大喊大叫了。
那两名彪形大汉阴冷的笑了几声,其中一人迅疾出手,扼住了任召的咽喉!
「啊!」任淑贞看在眼里,惊呼出声。
任淑英跟在后面过来,也吓得掩住了嘴。
这些人真凶啊,看样子是会杀人的!她恐惧的站了片刻,见没人注意她,又慢慢地、慢慢地一步一步退了回去……自己的命才是最要紧的啊,没有命,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任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颤抖着举起双手,「有话好好说。」
彪形大汉冷笑,「会稽王殿下的瓷器被你们撞了,你们不想赔钱,还想耍赖,老子难道还跟你们讲客气不成?说吧,这被撞坏的瓷器你们到底赔不赔?」
「赔,赔。」任召困难的挤出丝笑容。
赔啊,钱再要紧,也没有命要紧。
「你身上带有多少钱?」一名大汉去取他的钱袋。
扼着他咽喉的人手渐渐松开了,任召干咳了几下,瞬间热泪盈眶。
不被人扼着咽喉,能自己吸气,这是世上最幸运、最好的事了!
「没多少钱。」任召一边干咳,一边解释,「我回家取,回家取。」
「骗谁呢?」那彪形大汉凶巴巴的瞪着他,「这天都什么时候了,老子知道你家在哪,等你回家取?」他拿出任召的钱袋看了看,呸了一口,「呸,原来是个穷鬼,钱袋里这么干净。」
任召脸羞得通红。
两个大汉小声商量了下,断然挥挥手,「你们反正也是没钱,老子也不要你们全赔了,就把这辆牛车留下,你们滚吧!」「对,这辆牛车当然也不够,不过老子宽宏大量,就不跟你们斤斤计较了。」
「这怎么能行,我家就这一辆车……」任淑贞愤愤不平。
彪形大汉凶狠毒辣的眼神看过来,她立即住了嘴。
「滚下来,不然老子拖你下车。」彪形大汉怒喝。
「不必了,不必了,我来扶她。」任召唯恐妹妹真被那粗人拖下来,忙赶到车前,冲任淑贞伸出手,「六娘,快下来。」见任淑贞含泪不肯,不由的跺脚,「钱财乃身外之外,性命要紧,快下来。」任淑贞「哇」的一声哭了,「可是家里只有这一辆车,没了车我以后怎么出门啊?」任召一边把她扶下来,一边哄着她,「以后再买,以后再买。」任淑贞哭的更厉害,「可是家里没有钱啊。」任召扶着她下了地,叹气道:「人在就好。」
那大汉很凶,侍婢和车夫被他们驱逐,一前一后跳下了车,抱头鼠窜。
任召扶着任淑贞站在路边,眼睁睁的看着那大汉将杏花巷唯一的一辆牛车赶走了。
那大汉一边赶车一边高声唱歌,好像在笑话任召等人似的。
夜幕渐渐降临,任召扶着妹妹站在夜风中,身体冰凉,心也冰凉。
眼下这情形,不比他上回陪王氏一起出门要到青云巷时好多少啊,都是一样的狼狈,一样的难堪……
「唯一的车也没了,呜呜呜。」任淑贞痛哭。
「以后再买。」任召哄着她,扶她往自己租来的牛车走。
「车是三叔父送的,让他再送咱们一辆……」任淑贞边走边哭边说。
「好,让三叔父再送一辆。」任召什么都顺着她。
任淑贞威风凛凛的出门,无精打彩的的回去,把杏花巷唯一的牛车给弄丢了。
可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