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1 / 2)

无绝 岳千月 3021 字 2个月前

第114章 晨风(3)

关木衍把阿苦抱回药门里头的静室里时,云孤雁正面沉如水地坐在床头等,而温环站在教主身后。

关木衍将怀里那个半死不活模样的孩子放回床上,往旁边抬眼道:“来个人扶着他,我得处理这小孩背后的鞭伤……他心脉刚损,受不住趴卧的姿势。”

温环正欲上前,不料身旁黑袍一动,云孤雁居然先他一步伸出手,横臂把阿苦揽进怀里。

可教主的面容一派森然阴鸷,声音中非但找不到半点怜惜,反倒俯在阿苦耳畔冷笑道:“怎么,见着流儿了?现在相信了?敢自己换了药人衣裳跑出去,还真是好能耐。”

阿苦面白气弱,闭着眼一声不吭,也不知是睡过去了还是醒着却不愿搭理。

於是云孤雁也不再说话。关木衍剪开阿苦破烂的衣衫,清洗上药、包紮伤口,统共快一个时辰才弄好。

阿苦如今胸前身后都有伤,只好给他的肩背、腰腹处都垫了好几层的软被,叫他侧倚在被褥间睡下。

温环趁关木衍出去换药时低声问:“怎么样?”

长老嘴角的肌肉抽动了一下,道:“不知道能不能活。难,看这小子的命罢。”

此后的数日,阿苦一直昏沉地睡着,断断续续地发着烧,状况时好时坏。

好几次他们都觉得这孩子许是熬不过去了,可每当此时阿苦就又会好转些;而当他们觉得似乎有希望了,阿苦的病情又会突然急转直下。

就这么几度反复,直到十来天后,阿苦才开始稍微见好。他一天大约可清醒两三个时辰,总算能自己张口咽下些羊乳、米汤之类。

又这么养了半个月,他不烧了,能自己坐起来,没在睡着的时候神智基本上清醒,有天居然还下地扶着墙走了几步。

那时候关木衍刚推门进来,就看那苍白消瘦的少年歪斜地倚着墙,赤足站在门口,一双乌黑的眼眸鬼魂似的盯着他。吓得老头子三步并作两步地窜过去就把阿苦给抱回床上,却听见怀里的孩子低低叹了一句:

“看来,我命还是挺硬的吧。”

自那天后,阿苦不愿再留在药门这间静室里,他要求回到自己那间木屋。这本是不可能成的,以他如今的身子决不能离了人照顾,哪怕只一天都会出事。

可出乎意料,关木衍只是默默无言地收拾东西,跟着他住进了息风城外的木屋里。

“心头血连逢春生都能解的珍贵药人,大概这辈子都碰不上第二个了。万一让你死了,我可没处哭去喽。”老头子每天给少年换药的时候,都砸吧着嘴说些类似的话。

话里话外传达出的意思,不外乎他果真是那个被传为“百药为妻”的长老,是那个只痴迷於钻研医术的老疯医。

而阿苦并不怎么回答,大多时间他都静静望着窗外的桃花。

此时桃花已经全开了,是灼灼娇艳的好颜色。

再过几天,可能就要谢了。

……

云孤雁再一次来看阿苦的时候,面色显得十分疲倦。

摆脱了梦魇般的奇毒之后,长流少主的状况却并不很好。至少,绝不会如众人所期盼的那样好。

似乎他们都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剔除了阿苦,少主的记忆还剩下什么?

是自幼漆黑无光地枯坐於长生阁的岁月?是身后所叠的累累血债?是了无生志却不得不为了周围众人而活的麻木?是肩负烛阴教未来的艰难重担?

还有什么?

还有遗失了过去记忆的迷惘与不安,还有那条记忆中如伤疤般横亘的裂缝,一触碰就钻心地疼。

云长流彷佛又回到了遇见阿苦之前的样子。

他安安静静坐在长生阁内读书修炼,每日能开口说上五句话就要庆幸,低垂的眉眼孤冷如冰雪,透不出半点情绪。

没人有什么办法。

当然,云孤雁并不相信仅失去了个阿苦就能把云长流毁了。既然逢春生已解,他还有大把的时候从头开始教长子体味七情六欲、人间欢欣。

然而在那之前,他必须要先同这个小药人做个了断。

“想离开么?”

这天云孤雁站在木屋内的床前,眼神幽沉地凝视着阿苦。他知道这孩子当真是伤的狠了,曾经他也极欣赏阿苦的天资,可从今往后,这才十五岁的少年郎大约是永远都拿不起剑了。

云孤雁缓缓地眯起眼,低沉地吐字道:“毁了诺,是本座对不住你。作为补偿……若你想走,本座可以允你离教,从此与烛阴教再无瓜葛。”

此言一出,旁边的温环与关木衍都顿时变色!

他们都没想到云孤雁居然能……或许说居然敢,放阿苦走。

这太疯狂了。在烛阴教里的阿苦是低贱的药人,可离了这神烈山,他还是端木临,是万慈山庄的小公子……端木临当年被烛阴教设计弄了个假死,倘若他回到万慈山庄,真相水落石出,这一层仇恨是万万揭不过去的。

烛阴教虽然如今在江湖上凶名赫赫,可万慈山庄那是几百年底蕴的武林世家,祖传的精妙医术又使他们同各大势力结交甚广。

一旦两方势力大动干戈,吃亏的必然是烛阴教。更何况,烛阴教还有那么多仇家虎视眈眈地盯着,就等个落井下石的好时机……

因此,原本最好的处理方式是把阿苦人不知鬼不觉地暗杀了,永绝后患;若是教主留几分情,也该将他永远软禁在息风城内……而不是如此疯狂地一句话放他自由。

此前,温环只见教主这么疯过两次。

一次是为了蓝夫人不惜毁了同玉林堂的婚约,一次是为了长流少主穷兵黩武地寻找逢春生解毒之法。

这是第三次,拿烛阴教的存亡连同自己的命都压上去作赌,放阿苦一个自由身。

其实温环并不太相信,以云孤雁的脾性会毫无把握地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付出去。可哪怕是存有后手……这也过於疯狂了。

阿苦坐在床头,肩上拢着的宽厚被子衬得他更加单薄。

云孤雁的惊天之语落在少年耳中彷佛只如一阵风。阿苦慢悠悠地转过眼,一瞥教主开口道:

“不想走。”

——温环与关木衍再次惊住了,甚至比方才云孤雁开口时更加震惊。

想走么?

不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