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2 / 2)

无绝 岳千月 3021 字 2个月前

这两个人的一问一答都是如此平淡,彷佛并没有酝酿着一场腥风血雨在里头。

忽然,关木衍上前,双手按住阿苦的肩。他死死瞪着少年漠然的脸,沙哑地开口道:“回去吧,小子。”

“回万慈山庄去吧,你回去看一眼就知道,其实你爹娘丢了你悔得很。只要你回去,他们定然会加倍疼你。”

“你身子虽毁了,可你还能学医,你不是喜欢学医么?世上哪还有比万慈山庄更适合学医的地方?”

说着,关木衍勉强笑了笑,他轻轻摇晃着阿苦,就像是试图把一个陷在迷途里的孩子摇醒一般:

“只需认祖归宗回到端木家,你往后就是一整个山庄都捧着呵护的小公子,你爹娘愧对你,你爱怎么闹脾气他们也会纵着,就像少主纵着你一样嘛……怎么算,也比你这些年在烛阴教里做药人要过的好得多,是不是?”

“……”阿苦冷冷看着关木衍搁在自己肩上的手,他开始搞不明白了,皱着眉问:“什么意思?我怎样,我好不好,与你有何干系?”

关木衍脸色一下子就僵了。他手指头动了动,慢慢把手给收回来,悄悄背在后头捏紧了,嘴上嘟囔道:“没干系、没干系……你是珍贵的药人嘛,你活久点,我占便宜。”

阿苦觉得这老头又开始莫名其妙,他不再理会关木衍,转而望向云孤雁。他的眼神极为冷静,嗓音同样:“教主,阿苦不怨您。我已想明白了,是阿苦自己命贱,做不得少主的良人。”

“当年阿苦不信,如今我信了,这是我的命。”

云孤雁神情覆上一层阴翳。

他并不说话,床边三个人,没有谁说话。

在一片寂静之中,阿苦继续沉静道:“……可我不愿走。做不得少主的良人,我总能做他的刀剑,做他的影子。”

“听说鬼门五年浴血锤炼,可使人於死地中脱胎换骨。能活下来的,强者为阴鬼,弱者为烛火卫,均是守卫息风城的利刃。阿苦愿自断前尘,请教主允我入鬼门。”

“这小孩脑子不清楚了,”关木衍突然道,“教主您得知道,伤重的病人经常脑子不清楚的。”

阿苦道:“我很清楚。”

云孤雁忽然冷笑起来:“流儿已经把你忘的一干二净,哪怕你以这般方式跑回他身边,他也不可能再优待你。”

阿苦坚持道:“我不要他优待我,我也不再要他眼里有我。反正我在少主脚下跪着,比我回万慈山庄看别人在我脚下跪着更开心。”

云孤雁道:“你喜欢他至此地步?”

阿苦笑了笑,他颇为惆怅地敛眸,轻轻回答:“不,从今往后……我不喜欢他了。”

少年仰起苍白的脸,一字一顿:“以后,我忠於他。”

云孤雁目光一沉。阿苦又很快低下头,叹息着开口道:“教主,您明白阿苦的意思么?如果当初待我好的人,不是长流少主,而是个乡下小子,是个闺阁小姐,是个庸人凡人……

“我许是仍会承那人的恩,以命相报,可我不会在他忘了我后再多加纠缠,更不会怀着满心委屈与不平跪给他。”

“……只因阿苦从未见过少主这般风姿的人,世上再也寻不到这样好的人。如今阿苦无福再得少主垂青,可我不甘与少主缘尽。”

“我是心甘情愿地想陪着他,辅佐他,做他的剑与盾,跪着仰视他登临至尊,膜拜他肩披荣光的模样……仅此而已。就像环叔对您一样。”

一直沉默的温环脸色微变,却并未说话。阿苦开始掩着唇低低地咳,不停地说了这么多话,对他的负荷太大了。

云孤雁长出一口气,他狠狠地皱着眉,摆手道:“你……本座只告诉你一件,如今你已经废了!你是个废物了!进了鬼门你活不过一日,运气不好会活不过一个时辰……还想五年后出来做流儿的剑盾?可笑至极!”

而已废的少年却不以为意,他连表情都没变一下,冷静道:“能活多久,是阿苦的事;至於入鬼门,还求教主成全。”

“成全?不可能!”云孤雁陡然大怒道,“你与流儿情感深厚,任你说得天花乱坠,什么只忠於他……本座绝不信你断得了前尘!”

可阿苦却缓缓地抿唇微笑起来。他的眼眸中似乎从深处亮起了湛湛明光,就一如往昔那般骄傲夺目。少年仰了仰头,清朗地郑重道:“我可以。教主,我证明给您看。”

下一刻,阿苦把被子一掀就跳下了床。他往前几步突然扑到温环怀里,手往近侍衣袖里一捞,把温环随身的短匕给摸出来了,“环叔,借来用用。”

温环心下一惊,刚想上前阻止,就被云孤雁猛地扯着胳膊拽到后头。云孤雁的脸上彷佛跳动着压抑的躁怒火焰,低喝道:“很好!就让他闹!本座倒要看看他怎么证明!”

阿苦拔了匕首的外鞘,往地上一扔。他右手执匕,左手三两下把身上衣衫扯下。心口那取血后的疤痕赫然显露出来。

云孤雁冷然逼视着他:“怎么,想要剜肉去疤?”

阿苦摇摇头,居然很正经地反驳道:“那不成,剜肉还是在心口,有心人一想便知……”

就在少年将刃锋抵在自己左肩之时,关木衍彷佛突然想明白了什么。老人脸色青白,疯了似的猛地扑上来想抢那匕首,却已经晚了。

阿苦毫无犹豫地落匕,一阵令人牙酸的锐器撕裂皮肉之声,瞬间在这间不大的木屋内响彻。

云孤雁瞳孔轻微地一缩。

……自左肩,至右腹。

皮肉翻卷,血流如注。这一道伤口,彷佛要硬生生把少年瘦弱的身子劈成两半。

匕首脱手,叮咚坠地。阿苦摇晃了一下,急促地喘息,这一个多月好容易恢复的几丝血色顿时从脸上褪了个干干净净。

而在这样长的伤痕之下,心口那一点针疤早已被彻底地掩盖下去。

阿苦吃力地抬起头,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他伸手去推云孤雁三人,口中颤抖道:“教主……您出去,先出去,我……我还……可以证明……给您看。”

云孤雁本就站在门口附近,一时晃神之下,竟真被阿苦推搡得倒退了几步。他和温环、关木衍都被推出了木屋外,很快阿苦也出来了。

少年前胸的伤口还在流血,他左手拿着一瓶油,右手却是一捆已经点了火的柴木,正燃燃吐着赤焰。

其实阿苦还是有些惋惜的……本来,他还想着,如果自己熬过了这一遭,就用这柴烧火,用这油烧菜,做一桌好吃的给他的少主赔罪。

他瞒着少主这样不要命地犯险,少主一定很生气又很难过;不过幸好,少主知他损了心脉,定然也会很心疼又很心软,他好好儿道个歉讨个饶,以后和少主好好过。

本来他还想着,他和少主还有很长很长的日子能一起好好过。

一声碎裂的脆响。

那瓶油被阿苦用力砸上了木屋的屋檐,透明的油液一下子淌开来。他又将右臂一扬,火把也被甩了上去。

烈焰遇木,本就易燃。

更何况这么些油铺在上面。

今日还有些山风。

那间小木屋,顿时火光四爆,轰然燃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