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然忘记了当初太后要将郭宜静指给傅城恒时,她是怎样不情愿都是怎样反对的。
因此当晋王妃给她敬完酒,轮到孔琉玥时,她虽然脸上带着笑,说出口的话却是挑衅意味十足:“以后见面的机会一定还很多,只不知道以后见了,我该称呼你大夫人好呢,还是三奶奶好呢?”说着掩唇而笑,“不过,也不知道还没有下次再见面的机会?”
这话委实说得太过,竟是将傅城恒那个大家都知道却只敢在背后说说的名声摆到了台面上来说,以致晋王妃当场怒形於色,也顾不得她好歹是客人,更顾不得太后的面子了,沉下脸就要冷声命人送客。
没想到还未及开口,孔琉玥已适时拉了拉她的衣袖,并向她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随即笑靥如花的向郭夫人说道:“郭夫人爱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我没关系的!倒是郭夫人您,今儿个怎么没带令千金来?令千金可是咱们京城所有闺秀的榜样,人人都知道的大孝女,为了孝顺父母,连终身大事都可以不理会的,郭夫人怎不带了她来,让大家伙儿都跟她习学习学呢?”
话音刚落,有那坐得近的宾客已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来,被郭夫人狠狠一眼剜过去后,忙不迭低垂下了头去,郭夫人这才转向孔琉玥,咬牙说道:“你……”
“你”字后面的话还未及说出,旁边威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刘氏已经站了起来,赔笑向晋王妃和孔琉玥道:“我娘今儿个有些喝多了,还请王妃娘娘和傅夫人恕罪。”又去扶郭夫人,“娘,您喝多了,还是坐下来喝碗汤,醒醒酒罢!”一面说,一面拚命朝郭夫人使眼色。
郭夫人这才意识到自己毛躁了,要知道太后可是每次见了面,都告诫他们平常要低调些的,若是让太后知道她这样在晋王妃的寿宴上生事,一定少不了一顿排头吃,因顺势打了个趔趄,装作真吃醉了的样子,就着刘氏的手,复又坐了下去,算是将事情混了过去。
晋王妃这才面色稍缓的带着孔琉玥转身走了。
余下郭夫人眼见她姑嫂二人走远了,方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没好气与刘氏道:“醒酒汤吗?怎不与我盛好?一点子小事都做不好,要你何用!”
刘氏忙唯唯诺诺盛了一碗汤递与她,然后低垂下了头去,顺道掩去眼里一闪而过的嘲弄,哼,已经成为全京城的大笑柄了,竟然还有脸出来到处晃,有这样的母亲,活该她女儿嫁不出去!
晋王妃敬完酒后,只觉心头突突跳得慌,有些个支撑不住,因命丫鬟金珠送孔琉玥回席上去,她自己则扶了玉珠回房更衣去。
孔琉玥扶着金珠回到席上,二夫人见了,忙盛了一碗酸笋鸡皮汤递与她,“大嫂且喝点汤解解酒。”
“有劳二弟妹!”孔琉玥接过汤喝了两口,心里总算好受了些,下意识朝韩青瑶坐的那一席看去,却见她竟不知何时离了席,倒是韩老夫人和韩二夫人还在,因暗忖道,方才还见她在,这会子却不在了,敢是去净房了不成?
念头闪过,老太夫人已亲自举筷夹了一块酸溜鱼片放到孔琉玥面前的小碟里,笑道:“才还没来得及吃东西,就被王妃娘娘叫去敬酒了,快吃一点,压压酒意。”
孔琉玥的确有些酒意上涌,忙道了谢,低头斯文的吃了起来。
一时散了席,有王府的长史夫人并执事们来请大家去园子里看戏,於是大家又说笑着往园子里而去。
玉珠去而复返,请了孔琉玥去一旁小声说道:“王妃娘娘说夫人之前喝了不少,只怕有些上头,让奴婢来带夫人去整理一番。”
孔琉玥原便不想去看戏,因顺势说道:“我的确有些头晕,如此就有劳姑娘带路了。”
玉珠笑笑,与珊瑚一道虚扶了她,往与花园相反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还不时与孔琉玥介绍介绍沿途的景致。
一行三人且走且停,最后绕过一座粉墙,又走过粉墙前的三间小厅,才在一座五大间的正房前停了下来。
有丫鬟接了出来,行礼后笑道:“王妃娘娘才还念怎么还没到呢!”上前几步挑起帘子,让了孔琉玥进去。
孔琉玥方知这院子就是晋王妃的住处了。
晋王妃身为王妃之尊,其住处乃何等富丽堂皇自是不必细说,孔琉玥是一点也不觉得意外。让她比较意外的是,屋里除了晋王妃之外,还有两个容貌很是出挑,梳妇人头,或戴赤金步摇或戴玳瑁头面的年轻女子,看见她进来,便双双笑着上前行礼,口称:“见过大夫人。”又笑向晋王妃道,“婢妾们向来觉得姐姐已经是少见的美人儿了,倒是没想到,大夫人竟更美!”
二人竟是晋王的妾室!
孔琉玥愕然,她原本以为,以晋王和晋王妃之间青梅竹马的情谊,以晋王对晋王妃的在乎程度来看,他是一定不会收妾室的,却没想到,他竟也是有妾室的!
一时间,她心里不由有些乱,晋王妃自小跟晋王青梅竹马,自然是很爱晋王的,她竟也能容忍晋王有别的女人?还有傅城恒,那般尊敬爱重晋王妃这个姐姐,竟也能容忍晋王这样对不起她?还是他们都认为男人有通房姨娘是很正常的,只要他们的心是在正室身上?答案很显然,是的。
她忽然就觉得,自己认为跟傅城恒很可能会有的光明未来,也不再光明了……
胡思乱想间,耳朵里传来晋王妃的声音:“……折腾了这半天,累了罢?且梳洗梳洗去,等梳洗完了,我们再自在说话儿。”
孔琉玥忙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是。”跟着玉珠,与珊瑚一道去了东厢房的净房。
等到梳洗回来,屋里已不见方才那两名女子了,晋王妃招呼孔琉玥坐下,又命人给她端了杏仁茶来后,方问道:“之前给你介绍的那些人,你可都记住了?”
孔琉玥想了想,点头道:“大概记住了。”
晋王妃就满意的点了点头,递给她一张大红洒金帖子,“这些都是刚才我给你介绍过人家的名单,”指着最上面几行字道,“这几家身份都很显赫,互相走动时,需打扮得庄重一些;这几家则是通家之好,以随和亲切为主;这些人家就只要不失礼仪即可,平常有什么红白喜事,得闲呢就去,不得闲呢,只让回事处的人备了礼物送去即可……至於其他堂官们家里,无特别的事,就不必去了,没的白累了自己。……这其中又以辅国公府为最,王干那小子与煦之的关系你也是知道的;至於煦之的另一个好友庆王世子,也是素来跟我们都交好的,我听说你跟韩大小姐很投缘?我见那韩大小姐也是个知进退的,以后倒是可以常来常往。”
“这些原本都该由祖母告诉你的……”晋王妃说着,眼里闪过一抹黯淡,“但你也知道,祖母她老人家……并不仅仅是我们的祖母,也是别人的祖母,我还是亲自告诉你一遍放心些。”
“姐姐放心,我一定会好好记在心里的。”孔琉玥郑重的点了点头,只因她知道这就是傅家的社交圈子了,她既然已是永定侯夫人,接手主持永定侯府中馈便是冲早的事,这些东西,自然是越早接触到越好。
晋王妃又说起威国公府来,“……那家人在京城是以没脸没皮出了名的,跟宫里那一位一个样儿,你今儿个就表现得很好,下次若再遇到类似的情况,只管驳回去,不必有顾忌,小小一个威国公府,我和煦之还不放在眼里!”
忿忿说完,又有些担心,“你不会将她那番混账话儿,放在心上罢?”之前发生在花园里的事,她其实已经知道了,今儿个她头一次以永定侯夫人的身份出现在大众眼前,会迎来旁人什么样的目光和明里暗里的说嘴,她也有所预料,之所以一直没有干涉,就是想考验考验她,看她能承受到什么地步。
孔琉玥忙笑道:“姐姐都说了她那是混账话儿,我又岂会放在心上?”
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道,“对了姐姐,我之前跟韩小姐说话时,听她说是您使人去伏威将军府,让韩老夫人务必带了她来的,却不知是什么缘故?”之前韩青瑶忽然离了席,等到散席时都没有回来,会不会与此有关?
晋王妃见问,抿嘴笑了笑,方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也不瞒你,是有一个人想见她,让我一定要请了她来。”
“世子他怎么……”孔琉玥闻言,不由得惊呼,这赵天朗也太胆大了罢,就算他已经跟韩青瑶定了亲,让人知道他们私下里见面,也是要遭人非议的,上次瑶瑶是做的男装打扮也还罢了,这次可是做的女装打扮,他是男人倒还没关系,瑶瑶可是女人,偏偏这个该死的时代又对女人特别苛刻,他是想害死她不成?!
晋王妃已经笑出了声来,“谁跟你说是天朗那小子想见韩小姐,所以托的我?他肯定是想见的,不过,他可请不动我。算了,实话告诉你罢,是皇后娘娘想见她!”
“皇后娘娘?”孔琉玥再次惊呼,皇后娘娘为什么会忽然想见韩青瑶?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问,晋王妃笑盈盈的为她解惑道:“天朗呢,自小在宫里长大,跟皇上和你姐夫虽不是亲生,却胜过亲生,皇上又比天朗年长十岁有余,也可以说皇上皇后是把天朗当作自己的儿子一样来疼的,如今儿子要娶媳妇了,作婆婆的自然要先见见未来的媳妇,才能放得下这颗心不是?”别说皇上皇后,就是晋王和她,也跟他们是差不多的心态,很有一种儿子长大了,要娶媳妇了的欣慰和患得患失。
孔琉玥闻言,方松了一口气,这样看来,皇后是不会为难韩青瑶的,那她就可以放心了。
姑嫂两个又说了几句闲话,就有丫鬟进来禀道:“世子爷和郡主听说永定侯夫人在王妃娘娘处,特来请安。大表姑娘和三表少爷也一块儿过来了,说是要单独给娘娘磕头拜寿!”
晋王妃一张脸立刻笑开了花,“快请,快请!”
片刻,便见一个约莫十来岁,穿重莲紫刻丝团纹衣衫的少年,与傅熔手挽手走了进来,在他们之后,则是初华是与另一个五六岁,梳螺髻,戴赤金盘螭项圈的小姑娘,俩小姑娘也是手挽着手,一副亲热得不得了的样子。
孔琉玥看在眼里,便知道这少年和小姑娘定是晋王妃的一双儿女赵允睿和赵阑珊了。
让她比较意外的是,在他们之后,还有另两个跟赵阑珊差不多年纪、跟赵允睿长得有五六分相似的小男孩儿,她不由暗忖,这两个孩子是谁啊?
她正发怔,孩子们已上前在给晋王妃见礼了,叫母妃的叫母妃,叫姑母的叫姑母,一时间热闹得不得了。
等到给晋王妃见过礼后,初华和傅熔又单独上前给她行了大礼,口称:“祝姑母岁寒松晚翠,春暖蕙先芳!”
喜得晋王妃一手拉了一个起来,笑道:“谁教你们这样句子的?”又问孔琉玥,“他们表姐弟难得聚在一块儿,让他们姐弟留下来住几日可好?”
孔琉玥微汗,晋王妃又不是不知道她对几个孩子的事根本就没有发言权,问她有什么用?因委婉的说道,“祖母那里一向热闹惯了的,怕她老人家一时间适应不了,不如先问过祖母的意思?”
晋王妃显然已经想到了这一点,跟傅城恒生得一模一样的凤眼里闪过一抹尴尬,随即笑道:“也是,祖母她老人家素来喜欢热闹,还得问问她的意思才是。”又命赵允睿和赵阑珊,“还不过来见过你们大舅母?”
兄妹二人便忙上前,对着孔琉玥拜了下去,口称:“外甥允睿(外甥女阑珊)见过大舅母!”
孔琉玥忙满脸是笑的拉了他们起来,赏了赵允睿一块翡翠玉佩,赵阑珊则是一串碧玺手串做见面礼。
兄妹二人忙谢了大舅母的赏,赵阑珊却没及时退到晋王妃身边去,而是偏着头问孔琉玥道:“大舅母,上次您给哥哥和我做的娃娃还有吗?宫里几位姐姐见了都说好,都争着要呢!还有那个双皮奶和蛋挞,我吃了一次就忘不掉!”
孔琉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宫里几位姐姐’是今上的女儿们,忙笑道:“我回去就让人做,过几日就让人给你送来可好?”
赵阑珊就笑眯眯的应了,又道了谢,方退回到晋王妃身边去。晋王妃因点着她的额头笑骂道:“你大舅母第一次来咱们家,你不说好生尽尽地主之谊,反倒问起你大舅母要东西来,成何体统?”语言间带着放纵的亲昵,显然对这惟一的女儿是极尽宠爱之能事的。
说完之后,晋王妃也不等她回答,又笑命那两个孔琉玥不认得的小男孩儿道:“你们两个,也过来见见你们大舅母罢!”
两个小男孩儿便稍显局促的也上前给孔琉玥见了礼,口称:“外甥允修(允信)见过大舅母!”
孔琉玥彼时方反应过来,原来这两个孩子竟是晋王的庶子,心情复杂之余,各赏了两人一块翡翠玉牌,——幸好出门时就想着可能会遇到类似的情况,所以小玩意儿带得足够多。
孩子们见完礼正要退出去,孔琉玥忽然想起不见洁华,因忙问初华道:“初姐儿,怎不见洁姐儿?她没跟你们一块儿吗?”刚在王府二门外下了车,便有媳妇子奉命接了孩子们去与赵允睿等人回合,可这会子却独不见洁华,想到她那怯弱的性子,孔琉玥不由担心,不会是出了什么事罢?
初华眼里飞快闪过一抹不耐,“她跟二妹妹三妹妹在一起!”说着挽了赵阑珊往外走。
赵允睿忙打圆场道:“大舅母放心,几位表弟表妹都在一块儿,有嬷嬷们跟着,不会有事儿的。”然后领着男孩儿们跟着退了出去。
这里晋王妃不由也有些尴尬,见孔琉玥面色如常,一副并没有把初华态度放在心上的样子,方心下稍宽。她不知道的是,孔琉玥正沉浸在晋王不但有妾室,竟还有庶子的打击中里,根本就顾不得去想别的事了。
再说初华一群人到得外面,赵允睿见两个庶弟都只是远远跟着,因压低了声音说初华道:“我瞧着大舅母很和善的样子,你干嘛跟她过不去?”据他看来,这位新大舅母可比先头那一位强多了,也不知道表妹在别扭个什么劲儿,就算不能跟她相处得真亲如母女,至少也可以把关系经营得好点,让舅舅也开心,太外婆也开心,他们自己日子也更好过一些,皆大欢喜嘛!
赵阑珊也道:“我也觉得新大舅母很和善的样子啊,长得又漂亮,表姐你为什么不喜欢她呢?”
初华被他兄妹二人说得一阵烦躁,片刻方挤出一句:“我就是见不得她那副假惺惺的样子!”既然要讨好他们姐弟几个,就该一视同仁啊,干嘛只关心洁华一个,岂不知她和傅熔身份比洁华更尊贵?不来讨好他们姐弟,却去讨好洁华,真是没脑子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