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肆参】真龙子
忽然一夜寒风吹,京城倏忽间就入了冬。英山上已经落了一层的雪,后几日,雪花渐渐飘入京城,说句话张口便是一股热气。
孙君良下了朝后就出了皇宫,因大理寺无事,便裹上大氅,站在宫门外。
朝臣陆续出宫往各自的衙门去,见其犹自站着在等待谁,便想起了下朝前熙和帝喊住的孙大学士。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宫门内远远的有人走来,孙君良上前,伸手将捂手的一个手炉送到来人手中。
「父亲。」孙君良面色平静,送孙老太爷上了马车后,这才跟着钻进车内。
车轮滚动,孙老太爷闭了闭眼,开口道:「七郎去江南多久了?」
孙君良略一思索:「有俩月了。」
孙老太爷颔首,捧着手炉的手动了动,睁眼道:「这么快就过去俩月了。江南的情况已经严重到叫他连一封家书都没空送的地步了?」
「长州灾情严重,七郎又是在灾情最重的晋陵。」孙君良剥开一枚橘子,橘皮的清香在车内散开,「他是个较真的孩子,怕是真的不得空。」
「连一个孩子都知道长州灾情严重,不可枉顾,为何王永嘉会不知道,帮着长州刺史一起瞒报灾情?」
永嘉是尚书令王侑之的字。
孙老太爷沉声道:「长州刺史任璀元是王永嘉的门生,从来唯王家马首是瞻,就如同他王家养的一条狗,听话的很。没有王家的命令,他从何处来的狗胆,去瞒报灾情。长州多地旱灾、蝗灾,江南粮仓有近一半的粮食产自该地,这么一来,明年江南粮仓只怕要空了。」
「粮无存库,民心难稳,百姓流离失所,必然还会导致一些百姓不得已成为绿林山匪,甚至还可能因为饿殍太多,得不到掩埋,出现鼠疫等灾情。」孙君良摇头,「尚书令在长州,只怕藏了什么东西。不然,又何必瞒报,不许将灾情上告朝廷,甚至不惜重伤御史大夫,也要阻挠御史台向陛下提及此事。」
「他们越是这么做,就越说明长州有问题。」孙老太爷呼出口冷气,「七郎从未出过京,不知地方肮脏,只怕人微言轻。可惜陛下冲冲不肯下决断,到今日仍在愁太子的事。」
孙君良转头看他。
孙老太爷正色道:「太后昨夜从宫外请来一老道,在宫内开坛做法,说是能治好太子的不举。」
孙君良默了半晌:「陛下自大皇子出家以来,最是厌恶那些道士僧人妖言惑众,后宫若有人行那些诡秘之事,一旦被发觉,多半都是处死。」
孙老太爷笑出声:「最好的继承人被他的愚孝所累,成了避世出家的僧人。他如今这么做又有何用。与其想着怎么救太子,怎么矫正太子,倒不如把那点心思多放在长州上头。」
「陛下……不愿废太子了?」
「三皇子年纪尚幼,几位王爷又虎视眈眈,陛下不敢冒险。」
孙君良一怔,沉声道:「陛下太过优柔寡断了。」
「这就是他与先帝最大的差距。」孙老太爷没有动,手上的寒意渐消,心底却仍然一片冰霜,「身为帝王,不够果决,只会累及江山社稷。王永嘉野心勃勃,只差拥兵自立了。」
这日后,从江南又来一道奏折,这一回却并非来自孙蓬之手,反而是景王谢镇廷亲笔手书。
景王呈上的奏折,措辞犀利,将长州刺史任璀元瞒报灾情,致使长州多地受灾,并阻挠百姓逃难,造成长州境地饿殍遍野,更有逃难百姓被发觉后处死事例多次发生。
他又说,江南东道监察御史孙蓬与大皇子带晋陵百姓上山寻找水源,意外破解了长州多地「山神发怒」的传闻真相,发觉了人为开凿的,且县衙并未记录在案的金矿洞。
景王的奏折一出,群臣譁然。
更令人觉得诧异的是,这份奏折直接是由御史中丞亲自在早朝上呈送。
御史大夫不久之前出门入宫时,遇到惊马,不慎坠马摔伤,伤及背脊,至今仍只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因而,御史台如今要呈送的折子,皆由御史中丞负责。
但论理,亲王的折子不该过御史台的手。
然而,比起去思考为何景王的折子会在御史台,朝臣们更关心的是折子上说的晋陵发现金矿的事。
金银铜铁锡,这都是必须由朝廷看顾的矿产。只因其产出惊人,又涉及了太多重要的方面。因此,晋陵有金矿,且是无记录的,已被人挖掘开发过的金矿,这显然从另一方面在说当地有人试图欺上瞒下。
谁会有这么大的本事,放出流言蜚语,致使百姓不敢上山,好安心挖掘金矿?
不会是当地县令,江南东道那位小御史已经说了,晋陵县令因愧对百姓,无力救灾,早已在县衙自缢了。
那能在长州多地一手遮天的,就只有……长州刺史任璀元。
景王这封奏折送的突然,而他之所以会送出这份奏折,为的却是谢忱。
谢忱到并州那日,入目皆是白雪皑皑。偶尔经过城外的池塘,还能在边上看见垂钓的老者。百姓在城中往来,面上喜气洋洋,似乎并未感受到任何天灾。
明明,并州与长州不过一线之隔,却似乎一个天,一个地,截然不同的处境。
离开晋陵前,他与孙蓬曾研究过为何长州的灾情没有扩散到周边的几个州府。想来想去才觉得,灾情并非没有扩散,而是导致长州进一步发生饥荒的根本原因蝗灾,止步於秋末冬初的寒意。
因此,才使得长州之外的江南,免於灾祸。即便有农户发现了蝗虫,以江南每年皆会有少量蝗虫的情况来看,只怕都不会联想到长州那样的大规模蝗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