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伍玖】君可临
人头显然是新砍下来的。
血淋淋的,还透着新鲜的血腥味。
这些人头,五官清晰,只用一眼,就能叫人分辨出是男是女,是汉人还是夷人。
除了因为血淋淋的看不出脸上有没有痦子,就是丹凤眼还是杏仁眼,都能清清楚楚地被人辨认出来。
可这都是人头,又带着一股子难闻的气味,又有谁有这么个闲情逸致去分辨一二。
孙蓬是没这个兴致的,哪怕这一箱子的人头,是他亲眼看着刽子手砍下,并装填进去的。
「这……这是什么意思?」
蛮首们大惊失色,就连受邀一起参加筵席的官员,不少也并不知情,一时间看到眼前的场景,吓得都有些两股战战。
孙蓬笑了笑,转了脚步入席。他并不打算回答。他出京时身上挂的陇右道监察御史的身份,说白了不过只是挂名,比不得在江南东道时管用。
但他对此毫不介意。他要借势,可以不借御史台的势,不借孙家的势,单是谢忱的,便足够他挥霍。
所以,蛮首们的问话,问他自然可以,但他不过就是个执行者,如何代替决策者回答这些事。
谢忱抬眼,一眼就看见孙蓬满脸淡笑入席喝酒的样子,不禁在桌案上点了点手指。
「好喝吗?」
孙蓬饮下一口酒,醇厚的酒水混着喉管一路往下,暖到了脾胃:「好喝。」
谢忱唇边弯起笑,道:「是挺不错的。就是可惜了总能闻到一股子死人的味道。」
他说话时声音不轻不重。近处能听得一身寒颤,远的虽觉得轻飘飘不甚厉害,但偏生离那一箱子人头近了,血腥味臭得令人作呕。
筵席之上,一时无人敢开口。
孙蓬抬手又给自己倒了几杯酒,倒是喝得不快,眼角微微上挑,默不作声的打量着席间众人。
「这几人是清早在附近一个村子里抓来的。」谢忱微敛狭眸,道,「抓到的时候什么也不肯说,嘴硬的很。孤以为做做样子威胁威胁,总能知道他们为何要在我大褚如此行事。」
他说着话,唇角一动,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来:「毕竟,大褚与关外诸国一向友好往来,二十多年前就签订了互不侵犯的协议。这些年不守约侵犯我大褚子民的部族,孤记得都被打得落花流水滚去了天边。」
「几位大王,不知你们可能认认,这里头都有谁家的人?」
就是能认出来,此时也不能认。
孙蓬借着仰头喝酒的功夫,视线飞快地扫过席间,那原本喝得都有些糊涂的蛮首此时此刻各个精神百倍,神色各异,但大多战战兢兢,用着一种畏惧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场面。
「没有人认么?」谢忱慢条斯理地喝了口酒,「孤怎么在里头看到了阿图族的脸纹?」
阿图族只是大褚关外的一个游牧族群。这个族群加他们的王,也不过才一万余人。大部分人仍过着逐水而居的生活,与各族人通婚,孕育后代,享受天地的馈赠。少部分则进入大褚关内,成了如今的蛮匪之一。
但无论是关内的阿图族,还是关外,辨认这个族群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看脸上的图纹。
箱子里最顶上有颗人头,眉眼看着粗犷,脸颊处是阿图族自幼刺下的图纹。
最是好认不过。
「你这混帐!」阿图族的蛮首喝骂一声。
他说的是阿图族自己的语言,翘着舌头,说着寻常人听不懂的话。虽只是很简短的一句,但从语气上来听,怎么也不像是好话。
孙蓬看了看边上被特地找来的鸿胪寺的小官员,后者面色有些难堪,低声把那人说的话翻译了一遍。
是在骂人混帐。
只是不知道这混帐,骂的是箱子里那个死了的族人,还是坐在位上的谢忱。
谢忱不说话,看着那群以阿图族为首的蛮首们,战战兢兢地指着箱子里那些破坏两国邦交的「混帐」,唱作俱佳地咒駡教训,放在酒盏上的手指微微捏了捏。
「既然并非是几位的本意,孤也知道,几位也是为了子民才入我大褚讨生活。不如这样,孤托人给你们找些工作,也好养活一家老小。只是若再有人如他们这般胡来,危害百姓。」谢忱漫不经心地扫了一遍众人,「若再发生那样的事,今日这样的箱子孤在衙内还备了十余口,装不了所有人,装一个小小的部族,想来还是够用的。」
蛮首们迭声应了。
谢忱满意地点了点头,也不挑其他人,点了裴处护送诸位好吃好喝后回去。
庄园是借的,自然要打点好一切归还。
临走时,庄园的管事领着底下人跪在谢忱和孙蓬面前,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
孙蓬知他们的心意,只得叹了口气,伸手扶了一把,这才转身上了马车。
回城的马车走得缓慢。
孙蓬坐在车内,透过薄薄的窗纱向外看。青山绿水,与去年的长州截然不同的画面。可又有谁想像得到,一道城关之隔的关外,是郁郁青青的草原,亦有荒无边际的沙洲。
「在想什么?」
马车轻轻晃动时,放在腿上的手被人准确地握住,孙蓬微微侧头,看着身旁的谢忱。男人虽然喝得慢,但到底喝了不少酒,身上淡淡的檀香味中,混着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