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蓬轻嗯一声:「想西州的事,为何无人管。真的是因为蛮匪太多,动不了吗?」
谢忱半眯着眼,低头看着被自己紧紧扣住的手:「裴家当年多少人都守在边关。陇右道不少兵马,不认刺史,只认节度使裴氏。裴家手里拿着的,是大笔兵马。裴家倒了,各方势力侵吞兵权,到最后自然各自为政。只要边关不破,父皇就不会去管什么,乐得让这些人互相制衡,还能省去他的心力。」
「裴家的案子能翻么?」
谢忱动了动唇角,道:「能。王家已经不成气候,父皇现在也放着王侑之,只要他不糊涂,裴家的案子早晚能翻。」
话虽如此,可孙蓬心里也清楚,以熙和帝的性格裴家想要翻案,并非是件容易的事情。
重生前,他曾亲身经历过无凭无据,但只靠几句话,就判了孙家莫须有的罪名的事情。
重生后,有徐家的祸,还有那些七七八八的事情,他没办法做到这么快就安下心来。
如此想着,孙蓬眼中停了笑,丝毫不知身边的男人心底也有了事情。
这一路,便如此沉默着,坐着晃悠的马车回了官驿。
※※※
裴处回来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吃过谢忱特地吩咐留下的菜后,他一声不吭地就敲响了谢忱的房门。
开门的是孙蓬,笑着喊了声「裴大哥」,便从里头走了出来:「裴大哥,我先回屋了,你们谈完了也早点休息。」
房内,谢忱正坐在桌案前,后边是研磨好的墨,摊开的纸上是他方才写下的几行字。
「表哥。」听到裴处进屋的声音,谢忱停下笔,视线落在了他的脸上,「人都送走了?」
「送走了。」裴处闻言点头道,「底下那些人被吓破胆了,方才回来的路上派人拦我,想套点话。」
说话时,裴处注意到屋内的那张床榻,床铺微乱,看着不甚整洁,隐隐还能看出有人横卧过的痕迹。
他收回视线,却仍忍不住往那处看。
谢忱眼角一瞥,指了一旁的凳子道:「坐吧。七郎先前睡了一觉,忘了收拾了。」
「我记得殿下小时候最不喜与人同床,也不愿叫人碰了自己睡的用的东西。姑姑说过,殿下爱洁。」
「永徽六年改变的事情太多了,再爱洁,入了深山古寺,剃了发出了家,还能顾得上什么。」更何况,那能睡他的床碰他东西的人,还曾被他用一抔骨灰做了骨笛放在唇边吹。
提到永徽六年,裴处神情慢慢变了。
「永徽六年。」他淡淡地笑,握了握拳头,「那一年,可真是怎么也叫人忘不掉。」
那年太后莫名重病,贵为太子的谢忱被迫剃度出家,落发为僧;
那年裴处父亲遭人诬陷,裴家因军功赫赫,死罪能免活罪难逃,无论男女皆被流放西州;
那年夫妻恩爱的元后,怀着三皇子,成了废后,被贬入冷宫。
那一年发生了太多意外的事情。
可这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的意外,一切都不过只是一场早已计画好的阴谋诡计。
他们只是掉入陷阱当中的猎物,猎人不用刀枪剑戟,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击溃了他们。
「阿爹在京城被斩首后,几位叔伯也都在路上陆陆续续病倒。祖父死在路上。祖母到了西州没两日也跟着去了。兄弟姐妹们能咬牙活下来的,都撑着一口气活下来了。」
「前些年边关大小战事不断,说好的互不侵扰,不过都只是骗人的玩意。流放的罪臣男丁直接充作军户,咱们的这些兄弟大多死在了战场上。」
「去年……三叔没熬过开春的倒春寒没了。后来你回宫的消息经由孙世伯的信传到西州,二叔看完信,放心的去了。」
裴处说的每件事,谢忱这些年通过孙家,多多少少都有知道。孙家唯一被斩断消息的那一年,就是孙娴误以为裴处死在西州,想要守节却被谢彰威胁不得已嫁入东宫的那年。
那之后,经过孙家的努力,重新又与位於西州的裴家同上消息,才得知裴处根本没有死,一切都是谢彰的骗局。
「所以。」裴处郑重地看着谢忱,问道,「殿下,你可有君临天下的意愿?」
架着的笔,有浓墨自笔端滴落,在桌案上晕开一朵漆黑的墨花。
「裴家还没有倒。殿下只要夺回太子之位,裴家就能翻案。」
「不需要。」
「殿下……」
谢忱的一句「不需要」,令裴处腾地站了起来。他胸口怦怦跳,背脊布满寒意,正要追问,却听谢忱道:「不用什么太子之位,更不用什么君临天下,裴家能翻案,所有的事情都会得到了结。」
裴处倏地睁大了眼。
谢忱提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字。
「我早做好了打算。谢氏当中,能做太子,能当皇帝的,不只有我一人。」
纸上,是锋发韵流,铁画银钩的一个「景」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