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都是一样的。表面看起来是很凶,很不好亲近,可其实他们疼子女,不比母亲少。」顾言惜想到了自己的爹爹,又想到了上一世的梁爸爸,才有此感慨:「我想,天下所有的爸爸都是这样的。只是有些事,你不说,他们永远也了解不到啊。」
听言,他心里有微微的震撼。而后,他才苦笑一声:「有些事能说,可有些事,不能说。」
他想,即使那些不能说,大概她也懂——就她刚刚那句「行侠仗义」,已经说得他心尖都酥了。
只要她懂,就足够了。
依旧送她到了地铁口,看着她走下去,他才摸出一根烟来点燃——本以为当着她的面不再抽烟这件事做起来很难,但现在看来,中了她的毒,烟瘾已经不算什么了。
第二天一早,运动会便开始了。就连再过不久就要高考了的高三党们,也得到特赦来参赛,或者为自己的班级加油助威。
比赛要持续一整天的时间,日程排得满满的。除了球类运动外,跳高、跳远、跑步、拔河,连跳长绳都有一席之地,参与度可以说是相当高了。
顾言惜庆幸原主没有报名什么奇奇怪怪的体育项目,不然以她这从小养在深闺的身体素质,肯定是做不来的。
足球赛被安排在上午十点开始,依旧是七人足球,一小时的比赛时间。九点半的时候,两支队伍便热身完毕,一齐到操场候场了。
关斯哲站在球门底下,手里攥着贺霖的队长袖标,一边跟门将打着哈哈,一边望眼欲穿地望向贺霖常常翻的那面墙——这都几点了,比赛马上就开始了,本来就伤了一个队员,队长还一直不露面,这比赛还踢不踢了?
差一刻十点,那个墙头终於有了动静:先是一个黑色的耐克包飞了进来咚地一声掉在地上,紧接着,贺霖穿着球衣翻墙而过,轻盈落地。
「诶,老大来了!」门将也看见这一幕了,拉了拉关斯哲的衣角。
「我看见了。但是……」关斯哲眯起眼睛,一直盯着贺霖,直到他走进操场。「老大这衣服怎么弄的?肩膀头子怎么破成布条了?」
一队人都十分不解,停下脚底的动作,望向他。
贺霖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带着一身朝气:「看什么呢都,练球。」
关斯哲没忍住,问他:「霖哥,你衣服怎么弄的?现在踢个球也兴乞丐装?」
「昨儿碰见几个华英的杂碎,干了一架。」他把书包往关斯哲手里一扔:「你懂什么,衣服破了,自然有人给我缝。」
言罢,他嘴角微微一挑,径直走到操场边,跑道和三班看台中间的围栏处,朝顾言惜招了招手:「你的东西带了吗?」
顾言惜等了一早上,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情,心里一直不踏实。这会儿看他来了,才松了口气,拿着小针线盒跑了过来。
运动会的比赛项目太多,学校为了防止无关人员干扰跑道,才竖起了围栏。运动员们只能凭参赛证件从操场正门进来。但贺霖不管这套,见顾言惜走过来了,便往后退了两步,一段助跑一纵身就跳了过来:「想我了么?」
顾言惜当作没听见,低头很认真地挑了一卷跟他衣服最相近的颜色的线,将线头穿过针孔,窍细的手指往远处一拉,轻轻咬断,动作嫺熟地打了个小巧的结。
贺霖故技重施,趁她没注意,拉着衣服后颈,就把球衣给拽了下来,递到她手上:「动作快点哦,比赛要开始了。」
一身精壮的肌肉呈小麦色,散发着如同太阳般巨大的生命力。长相坚毅的男孩子站在那里,即使名声坏出了学校,可看台上的女孩子们这么一看,还是不免一个个都羞红了耳根。
近距离接触,顾言惜更是羞赧,一双眼睛根本不知该往哪里看,於是撅着嘴巴抱怨:「想让我快一点还脱衣服……叫我怎么专心……」
听见她语气娇滴滴的,他心里像吃了蜂蜜一样甜:「怎么,你很喜欢看啊?」
「我哪有。」
「不爱看又怎么会分散注意力,不专心缝衣服?」他愉快地眯起眼睛,凶巴巴的面相也变得温柔:「爱看就离近点,省得让后头那群女孩子看见了。」
顾言惜鼓了鼓嘴巴,想再分辨两句,可时间紧迫,多说无益,她只好就按他说的,往前挪了一小步。
她身上的香味在初夏阳光的蒸腾下,变得愈发好闻。他低头看着这个美好的少女,周围的一切喧嚣都好似不存在了。天知道,他需要多么强大的意志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伸出手狠狠把她按在怀里。
顾言惜将他的衣服翻过来,里面朝外,穿针引线很是熟练。他就这样看着低眉垂目的她,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似是搔在了他心里。而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更是盛满了认真的神情。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独自一人漂泊在这座城市的心,终於得了归处。
而看台上的学生们,此时此刻,全都沸腾起来了。他们的注意力早都不在操场激烈的比赛上,而是紧紧锁在他们两人身上。
每个人心底那些想说而不敢说、一直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名为青春的东西,就这样被勾了出来,最终,化为一丝甜蜜与欣羡的悸动。
场边的几位老师气得直瞪眼。可这两位学生只是在缝衣服,却连半分越轨的事情都没有做。
几分钟之后,她终於缝好,在衣服上打了个结,又把衣服递到唇边,将那线轻轻咬断、把衣服伸平,递到他手里:「你看看。」
贺霖都看得出了神,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拿在手中瞧了瞧——若非他了解实情,根本看不出衣服破在哪里。她的针法简直跟机器缝制的一样,丝毫不着痕迹。
而最后的那个小小的针脚——那块布料刚刚才抚过她的唇。他用指尖在上面轻轻摸了摸,心底又没来由地升腾起一股燥热来。
「你还真的很会缝东西。」他飞快地把衣服套上,动了动肩膀,就好像——她刚才咬断棉线,不经意间吻过的不是这件球衣,而是他自己。
「谢了,顾言惜。」他朝她比了个大拇指,转身跨过围栏跑进操场。
他怕他再不离开,就真的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她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儿。
他的名声坏透了,他不怕。
可她不行。
顾言惜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也不知是太阳烤的,还是羞的。她走回看台上,拿出一直系在颈间的黑色石块:已经是大半血红。
足球赛进行得非常紧张。对方是高三组的队伍。他们跟高二生虽然只有一岁的差距,可卡在成年的线上,体能与力量上的优势还是显而易见的。并且由於近一整年的枯燥、紧张的复习,再加上即将高考的巨大压力,每个人都恨不得在这片绿茵场上尽情的释放。
说他们似出闸的猛兽一般,毫不夸张。
而贺霖他们这边,缺了一个常驻队员,让前场好几个人的位置都产生了变化。几个人本就对跑位不太熟悉,加上对方强势,自然就陷入了苦战。
顾言惜实际是看不太懂的,只知道球在哪边队员的脚下,哪边就是进攻方,就占有优势。可经过旁边林姝一讲解,也不自觉地也捏起了小拳头。
六十分钟的比赛,到了五十四分还是0比0的僵局。
「怕是要踢加时赛了?还是直接点球大战啊?」林姝张望着场上的局势,一边跟顾言惜解释,一边问旁边的男孩子规则,现囤现卖。
顾言惜点点头:「希望咱们赶紧进一个。」
「我看你是希望贺霖赶紧进一个吧。」林姝坏笑着打趣她。
这时,班主任从看台下面走了上来,经过几个孩子,停在顾言惜身边,低下头小声跟她说:「你姑姑到学校来了,说有事情要找你,过去看看吧。」
顾言惜一愣,站起身子,跟着她急匆匆地进了教学楼。
姑姑比她爸爸大两岁,但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她满脸忐忑地等在楼道口,看到顾言惜,才露出些笑颜。
她带着顾言惜进了班主任的办公室,才小声告诉她:「你的抚养结果出来了。你妈妈她……放弃了你的抚养权。」
原主的记忆在顾言惜脑子里并不深刻,她对这里的爸爸妈妈印象还没有姑姑、姑父多,於是对这些事情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她如此平静的反应,让姑姑更加忐忑了:「不是你妈妈不要你。而是……你妈妈想让你留在我这念书。毕竟一中的升学率更好一点,你回去跟着你妈妈,不一定能考上更好的大学。即使她放弃抚养权,还是会经常来看你的。」
顾言惜点点头,乖巧得不像话:「我都听您的。」
「你……」姑姑叹了口气:「你别怨你妈,对於她来说,不争比争更难受。」
顾言惜依旧点头:「放心吧姑姑,我懂。」
班主任见她不愿多说,便让她回去接着参加运动会,倒是留了姑姑在办公室,说多谈谈升学的事情。
顾言惜退出办公室,带上门,一个重重的东西忽然落在了防晒衫的帽子里。
她被这东西一坠,一个没站稳,往后倒了过去。正在这时,一只大手稳稳托住她的腰肢,又将她扶稳站好。
她转头一看,贺霖正站在她身后一脸玩味地瞧着她,嘴角一丝笑意浓淡不明。而她余光瞟见,一个金晃晃的东西正戳在自己的帽子里。她伸手去拿,可那东西又重又大,拽了几下她都没拽出来。
他扬起嘴角,轻而易举地替她拿了出来,塞进她怀里。
一个金黄色、明晃晃的奖盃。
顾言惜心中一喜,可这是在班主任办公室门口,她又不敢声张,只好抬起头来小声问他:「赢啦?」
贺霖点点头。
「出去说。」她拉着他兴致冲冲地就往侧门走。
可她刚刚拉开门,他又伸出手,堪堪抆过她的耳朵,砰地一把将门按上,紧接着,整个人就贴了上来,将她困在这方寸之地:「好不容易进个球,你还不在,怎么补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