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道:「上天既然让陛下重来,便说明陛下还有未曾了结的事情,无论是什么,陛下都放心地走下去吧,陛下也要亲眼看看,最后有怎样的收煞。」
会有怎样的收煞呢?
华仪慢慢眨了眨眼睛,忽然回神,转身唤人道:「来人!摆驾刑部!」
才隔了两个时辰,女帝深夜再次突击刑部的消息,又吓得刑部一班子人仰马翻。
官衔较高的都挨了板子,正趴在床上疼得哼哼唧唧,听闻消息险些从床上滚下去,只得由人搀着去恭候女帝,心底七上八下六神无主——年纪轻轻的女帝简直堪比活阎王,一来二回地折腾,非得要了他们这把老命不可。
还没到接驾地,女帝的一道谕令便随之传来——责令大小官员一律不必接驾,她见完人便走。
这回,是见萧太尉。
沉玉已被除了锁链,移了牢房,华仪却有心回避,不再见他,也无话可说。
萧太尉历经三朝,劳苦功高,虽然这回罪不可赦,但女帝念及他多年呕心沥血,除了收监他外,也是好吃好喝得不曾为难他。
但即便如此,华仪见到太尉时,也吃了一惊。
萧太尉原本两鬓苍白,此刻更是形容萧索,双目浊淡,短短几日,似乎已老去了十岁。
华仪站在牢外,淡淡道:「朕不明白。」
萧太尉苦笑道:「陛下有什么不明白的,事已至此,尽管问臣吧。」
华仪道:「太尉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朕,连同朕的二位皇叔一起。」
萧太尉闻言,奇怪地笑了,慢慢扶着墙壁起身,抬头直视着女帝道:「陛下终於开始怀疑了,不过,臣隐瞒陛下是为了护一个人,他们隐瞒陛下,不过是因为做贼心虚。」
华仪深深地皱起了眉。
萧太尉问道:「陛下想好了吗?怎样处置老臣,怎样处置沉玉公子?」
华仪抿唇,冷然道:「朕自然想好了,乱党的下场,自古以来不必多说。」
萧太尉仰头长笑一声,笑声凄惨,许久方止。他摇了摇头,大嗟道:「既然如此,老臣如今告诉陛下,又有何惧!」
华仪静立不言,目光颇有审视之意。
萧太尉道:「成宗的传位诏书就在老臣的袖口里,这些日子无人动臣,臣将成宗遗愿护得极好。」
传位诏书?
华仪眼色倏凉,道:「成宗传位先帝,天下皆知。」
萧太尉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高声大笑道:「传位先帝?哈哈哈哈哈……不过是他们耍的手段而已!」
一句话如惊天之雷!
霎时掀起狂风骤雨,冲得华仪心跳几乎骤停,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萧太尉从袖中拿出一卷明黄丝绸,慢慢走到牢门前,隔着缝隙递给华仪。
华仪手指冰凉,触到丝绸的指尖犹如火烧。
她惊得不知如何反应,只颤抖着手,慢慢打开那一卷微微泛旧的圣旨。
……奉天承运……成懿太子之子昱,天命所授,承袭帝位……
华仪陡然一窒.手一时不稳,圣旨落在脚尖,上头之字仍清晰可见。
成懿太子之子……
华仪眸子浸冰,寒声道:「荒谬!成懿太子怎会有子嗣!」
「那年,成懿太子的侧妃被查出有孕,陛下缠绵病榻,驾崩之象初显,他们便合谋谋害东宫侍从,威胁侧妃,一面在前朝大肆动作,意图遮天蔽日。」萧太尉冷冷审视着华仪,不慌不忙道:「后来,侧妃被平南王要了去,诞下小皇子,却被平南王刻意侮辱打压,幼年为奴,卑贱低陋,八岁被人发现,先帝暗中将小皇子接入宫中,意在斩草除根,皇后下跪求情,苦苦拖了几年,终究还是赐毒酒以换帝王安心。」
华仪闭上眼,身子微微颤抖。
与她查到的契合,这样来说,一切都有了清晰的解释。
萧太尉看着她,毫不留情道:「那日若非殿下心软,诏书既出,兵马在外,我们又岂会一败涂地!」
监牢死寂,声音如同催命,在冰冷四壁内回荡,震疼了她的耳膜。
她耳内忽起嗡鸣,心跳陡然停了,浑身都似被冻住。
苟且偷生八年,瞒天过海,赐毒酒……
萧太尉浓眉陡厉,含怒道:「先太子遗孤,天潢贵胄。被迫害至此,至此仍不得认祖归宗,反遭天下人辱駡,人人得而诛之,这是个什么道理!陛下坐这帝位,当真做得安稳吗?」
「殿下心软,若是臣亲自操刀,必不会留情!」
「这天下,拿正统皇嗣的屈辱和命换来,你不过胜在……殿下一时放不下这真情。」
「……」
华仪耳膜剧痛,一句句话几乎将她瞬间淹没,呼吸冻窒。
月光透过高高的铁窗,落在她眼中,似刀。
暗沉潮湿之气弥漫四周,她眼底却排山倒海,阵阵发黑。
「朕知道了。」半晌,她开口,连牙齿都在微微打颤。
身子好似不受控制,麻木地蹲下,拾起那圣旨收入怀中,抬头看着萧太尉,她道:「朕会查清楚的。」
她浑身连骨头都在发疼,随着她起身的动作咯咯作响,逆涌的鲜血刺入心脏,让她快要当场晕死过去。
华仪僵硬地转身,正要离去,萧太尉又道:「先皇后为护殿下,安插了一支势力暗中帮助殿下,老臣将死之人,如今便告诉陛下,关於更多细微末节的秘密,陛下去先皇后宫中好好找找吧……此外,成懿太子生前留下一对玉扳指,其一交付侧妃,如今正在殿下手中,另一个,陛下也可以去找找。」
华仪脸色陡白,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往前踉跄了好几步。
她靠着下意识的动作,勉强抓住了一边木栏,稳住身形。
身子却往下弯着,喉间腥甜,唇边淅沥,耳边风声作响,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风,吹得她打颤。
压抑多日的郁结心血,终於喷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