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翌日, 萧太尉便将劝降将士的手书交由银甲侍卫, 由他们急速传递入宫。
侍卫将此物递交上去时, 华仪正在定坤宫的院落里亲自沏茶,青瓷小碗平放在檀木桌案上,小炉在一边烧着, 玉瓶中水发起热气。
她一边做得不紧不慢,一边命人将那东西搁在桌上,随即单手握着瓷盏, 手肘平稳,击拂力道大小适宜,见乳花浮起,咬盏奇观渐现, 方才慢慢执油滴入盏中。
一套动作慢慢做完, 方才拂袖落座,右手轻推茶盏,送至对面的男子跟前,微微笑道:「尝尝?」
沉玉抬眼,目光冷淡地掠过那信,又落在那茶上面, 眼神回暖几许, 淡笑道:「难得你有闲情。」一面抬盏微晃,低头抿了一口。
华仪抿唇笑了笑, 目光轻轻落在那信上,目光暗了一寸, 直言道:「我不瞒你此事,也希望你能为我想想。」
「为你想想?」沉玉似笑非笑。
华仪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都明白:朝中诸事艰难,我将你软禁於此,我举步维艰,你也进退不得,与其僵持下去,不如你我都退一步。」她垂下眼,笑了笑,柔声道:「萧太尉,你是了解的,朕曾经尊称他一声『太傅』,他的胆识和眼光,你我都不必多说。如今,我既已说动他,事情於你也是有利的。」
对他,她是有愧疚的。他一世助她巩固天下,最终因她而死,错失天下;一世为她放下复仇之刀,下狱受苦,即便如今只是迂回行事,她也不计较了。
比起他的屈辱和隐忍,她的那些小委屈,大抵也算不得什么。
她想了很多的办法,可在这样的局势之下,她实在没有办法……完全让着沉玉。
有些责任感已经嵌入她的骨血,她无法坐视屠刀高悬、百姓岌岌可危的乱象。
他是她一个人的毒药,不是天下人的。
华仪想了想,拿起那封信来,放到他面前。
沉玉漠然淡扫,并不拆开来看,搁下茶盏,抬睫清淡道:「这些东西於我可有可无。 」
「我知道,你做事谋算缜密,我此举於你,也不过是可以忽视的意外。」她语气淡寥,庭院积雪压在枝头,倏地扑向地面,细响簌簌。
触目雪色,朱红砖瓦、深色宫墙像是不可逾越的牢笼。华仪心底原本冷静到漠然的决绝忽然化为一丝惶惑,她眨了眨眼睛,唉声叹了口气,竟是笑着说:「我便直言罢。这封信递去叛军那里,并不能全然规劝他们,还需你的表态。」
沉玉这才打开书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唇角淡淡一勾,「你此举,意义在何?」
她摇了摇头,说:「你这回就装傻罢,不必管我如何。」她的手被凛冽寒风刮着,此刻冷到冰凉,往袖子里缩了缩,又道:「你的手书,或者一些他们识得的信物,都可以。」
他不置可否,吩咐侍从拿来了笔,沾了墨汁轻轻在后面添了龙飞凤舞的几字,折好重新推给华仪,华仪也不再拆开查看,让侍卫将此物拿走,又起身去拿一边炉上已经烧开露水的玉瓶,打算再去沏一壶茶。
沉玉早已注意到她双手已冷得僵硬,起身抓住她的手,往掌心拢了拢,低声道:「又染了风寒,还是这么不注意。」
她抬头看着他俊美而冷峻的脸庞,踮起脚在他嘴角亲了亲,喃喃道:「别动。」
他听到她低语,静立着没有动,她伸手拉着他的衣摆,往上轻攀,捧住他的脸,「你不曾伪装之后,总是不太爱笑。」
他便淡淡一笑,果然温和了几分。
她扑入他的怀中,让他把她紧紧揽着,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只慢慢走向屋里。
那封手书密信其实还有另一封,除了华仪和萧太尉,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人提前知晓。
侍卫将在日暮时分又暗中取来了另一封,前一封以朝廷的名义送往叛乱之地,后一封又以萧太尉所剩下没有被拔除的秘密渠道送了去,以半截玉佩为信物,其意不言而喻。
送去不久,几位老将便卸下盔甲,率军匍匐在城下,甘愿向朝廷投诚,随后,其余将领也纷纷罢手,退还所踞城池。
喜讯迅速传入京城,朝中上下长吁一口气。
谁也不知女帝去和萧昌齐谈了什么,谁不知道那些信里写了什么。
但是萧昌齐肯出手将功折罪,齐王亦选择表态,这便是好迹象。
……至少,有些人认为,此事便可告一段落了。
萧太尉罢免官职之后不久,卫陟被罚在府中思过,长期不曾上朝,也因此,军部之事长久搁置,女帝便令楚王接任其中事宜,楚王在朝中忙活得多日夜不归府,有时甚至直接在军机处的太师椅上睡了,女帝怕他操劳生病,也命人时刻照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