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华仪暗暗使力, 想挣开他的手, 他却将她攥得更紧, 眸子幽深一瞬,低声道:「你便是这样昭告天下,又如何?」
她赧然, 倒是停手不再挣扎,在他身边小声道:「只是不太雅观,等到了行宫, 朕随你折腾。」
他听得心情大好,面上笑意清逸,眯眼微笑道:「你说这话有什么用?折腾总归是要折腾的,这里拉了手, 你还不让我碰了不成?」
她一时失语, 找不出一个字反驳他,转而瞪他一眼。
这人多霸道,就是笃定自己吃准了她,一点点能占便宜的机会都不会放开。
双马并行,两人连在一起的袖口细看十分刺眼,坐在后面马车里的楚王华湛掀开帘子, 便见这一幕, 他撇开目光,暗暗咬了下后牙槽。
华湛放下帘子, 闭眼靠在狐皮软座上,深吸几口气。
此去骊山行宫, 看似临时起意,不过是为了游山玩水,可是……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可沉玉被软禁於定坤宫多日,与外界阻断消息来往,说他还布了一张大网,又实在是匪夷所思。
希望是他过於草木皆兵了。
女帝和齐王骑了一会儿马后,趁着大军修整时刻,重新坐入了马车里。期间女帝和齐王的手还是交握着的,也不知是谁不肯放手,常公公看得眼皮子直跳,华仪对他一使眼色,常公公一拍脑袋立刻反应过来,忙安排齐王和女帝共乘一车。
马车里,沉玉又把华仪抱在怀里,在她耳边厮磨,唇齿间喷出的暖湿空气撩得她发痒。
她牵动唇瓣,抑不住痒意,低低笑出声,他的手紧紧地把她揽在怀里,贴在她耳侧低笑道:「你怎么这么香?」
她理所当然地说:「朕一直都很香。」
「那应是很好吃。」
华仪:「……」
他轻轻在她的锁骨上咬了一口,低声道:「甜的。」
「你别……得寸进尺。」
御驾很快便抵达行宫,礼部早已提前安排人将行宫里里外外修整干净,女帝屏退左右,抬脚跨入寝殿,便见这里陈设如故,跟她前世一样。
沉玉站在她身后,她还不忘去拉他的手,告诉他道:「我很喜欢这里。」
她面上有缅怀追忆之色,他问道:「陛下来过此处?」
她便笑了,「不曾。」
今生不曾来过,前世她双十之年,沉玉时任此郡太守,便在这骊山附近为官。
彼时此地初发水患,她为安抚百姓,亲自前来此处赈灾,实则心底也不可否认,是想见他。
就在这个行宫,她拖拖拉拉住了半月,每日同他说话,比在京城里开心百倍。
她看着他惩治贪官污吏,安抚百姓,收揽民心,隐私诡计层出不穷,都不过是他的垫脚石。
随后不久,他被她直接提拔为京官,当场卸任,随她一道回京。
宫里总是有数不清的规矩,更何况那时她与他是君臣关系,受礼仪束缚,他再不曾穿着官袍,微微撩起袖摆,坐在她身边亲自给她布菜。
他边吃边与她闲话家常,给她夹的菜堆了很高,她拿银着捣他的乱,护着自己的碗,笑意清若秋水。
那时时光正好,天边流云溶溶,他与她情谊绵长,他的心思不曾言破,她的心思也不曾被发觉。
这样的机会转瞬即逝,他们都错过了。
辗转来了这一世,她终究还是摆脱不了前世的遗憾,和他来了此处。
她是重生的,这一点他知道。
华仪看着他的神情,他的眼瞳微微泛凉,她知晓他此刻大抵联想到了那处,
她便抬手捧住他的脸颊,踮脚亲了亲他的下巴,轻声道:「前世的事情,我也不想一直隐瞒你了。」
沉玉看着她一双漂亮的眼睛,睫落眼寒。
寝殿隔了多年才开始住人,但是因宫人打扫细致,一丝湿潮之气也无。
琉璃宫灯悬在窗前,纱幔遮蔽了大半光景,雕龙御榻上铺着一层明黄的褥子,华仪坐在床榻上,雪裘随意铺散在大腿上。
她拢着云袖,低低道:「……后来,便是我梦中偶尔回闪的场景,你忍无可忍,发起宫变。那日,朕一如既往地去上朝,被你手下禁军逼得退无可退,只能眼睁睁看着反抗你的臣子被一个个杀尽。」
沉玉坐在不远处的太师椅上,双目沉着,静静地听着。
她话里的人,秉性似他,又不似他。
「我只要让你不杀谁,下一刻,那人的胸口便被你的刀贯入,我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从来没有比那时更加怕你。」
她在意谁,他便恨谁,似他。
「你将我困在元泰殿的软塌上整整七日,亲伺饭食,逼我承欢,肆意折辱,手段用尽,甚至不惜给我下药。」
逼她爱她,似他。
下药辱她,不似他。
沉玉的手紧了又松,双目嵌火,紧紧盯着她。
华仪笑了一声,看着他,说:「后来,我暂时向你服软,假颜讨好你,你以为我已经放弃,中了我的计,被我毒死。」她叹了一声,「……随后,我也毒发身亡了。」
知晓她花花肠子太多,还轻易信她,不似他。
对温柔顺从的她始终狠不下心肠伤害,似他。
沉玉闭了闭眼,起身看着她,慢慢道:「同归於尽?」
「是的。」她回忆着,唇边笑意温缓,道:「从我死的那一刻起,我就在想,如果可以后悔,我一定不要和你重复那样的结局。」
「我醒之后,偏生你就在我身边。」
「十七岁的你,心思一览无余。」
「从那时起,你就想要我了。」
她说的没错。
沉玉站在她面前,微微蹙眉,看着她。
她前世被他逼迫,她竟是……选择去死么?
宁可同归於尽,也不要向他低头,放弃帝位,做他一世的笼中鸟。
此心决绝至此,让他原本胜券在握的心,微微有了一丝惊动。
他沉默良久,冷冷道:「所以,从一开始起,你就开始防范我了?即便后来对我服软,也不过是想通了前世我对你的心思之后,你主动做出的一些补偿?」
「一开始,我不可否认。」华仪静静道:「我想,你不是前世的那个人,我该好好把控引导,既然舍不得杀了永绝后患,便要杜绝你所有触碰权势的机会。」
「可是后来,我终究还是手腕不足,先后两次,我都不得不承认,我无法抗拒这份感情。」她苦笑着摇头,抬眼看着他道:「但是,阿玉,后来的事情在我意料之外,你终究还是你,秉性如此,绝非我能引导,无论我怎样去尽力规避这样的结果,都无可转圜那样的发展,譬如宫变。」
他眼底腾起火来,袖中手攥紧了。
他的心在跳动,浑身流动的血液也慢慢减缓了,冰凉的目光慢慢触上眼前女子的容颜,心底奔涌的不知是怒,还是哀凉。
她一早就准备告诉他这一切,特地选择在骊山行宫。
这是她前世与「他」同住了一段时日的地方,她是想告诉他,他们是一个人,会做一样的事情,他不必介怀她心里有『他』?
沉玉冷笑出声。
华仪听他笑声,惊异地抬眼。
沉玉走向她,抬手按住她的肩,手上力道之大,捏得她生疼。
她吃痛,水眸仍倔强地盯着他,冷气直抽,词句破碎,「你、你又何必动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