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话也刺人耳朵,等我行礼后,她便与左右说道:玉娘跟爹娘倒两般模样。又对夫人道:虽不是亲戚,论到底还是阿帨的血亲长者,衣裳也寒酸了些,你是大妇,别小气,全些体面。」
「我如何受得这话,便要出声推辞。」
「老夫人轻飘飘看了我一眼,道:玉娘有功,你们也沾点光,李家岂是小气坚悋的。」
「这话说得尖刻,听得人脸上火辣辣的,将人脸面往脚底踩,我实是不堪忍受,不堪忍受啊。」
谢氏摇了摇头,许久后又道:「老夫人似与谁都不大亲近。」
雷刹寻思着此话之意:「如夫人可受过老夫人的委屈?」
谢氏浑浊的两眼满是木讷和茫然,她道:「我们一年也难得见阿玉一面,见了也是互拣了好的说,纵有委屈尽藏了掩了,哪会放在舌尖上说出来?我只知道,次次见阿玉,她都是好的。唉!终是福薄,没这个命啊,求不得,求不得啊……」
李管事竖着耳朵,将谢氏的话在肚里筛了一遍又一遍,虽有几句不喜,却也不曾磕了李府的牙,见谢氏颓然在那了无生机,暗道一声可怜。与雷刹道:「雷副帅,你看这……谢氏有了年纪的人,又痛失爱女,怕支撑不住,不如……」
雷刹也不为难,令一个小吏相送。
阿弃故作高深摸着下巴:「谢氏说得如夫人好生无辜,也不知真假,倒是乱麻一团。」
雷刹道:「便是乱麻也有头尾,寻出来,才知究竟如何。」
阿弃颓丧:「哪是头,哪是尾,除去那飞天遁地隐了形的贼犯,人人都是好人。那贼犯说是贼偷,侍郎不曾失财;说是为色,如夫人与了两个婢女也都不曾遭到玷污;说是为仇,如夫人与谁结的?又为何结仇?」
雷刹却道:「谢氏自己也道,一年难得见如夫人一面,她又能知得多少?」他边说边将从李老夫人铭旌下无意摸到的异物掏了出来。拿手捏了捏,指尖大小珠般滚圆,移灯一照,又是一枚小银铃,与猫屍上取下的一般无二。
一对小银铃轻轻一撞发出清脆的叮铃声,曾经应是一同系在猫脖处,随着它挪腾打滚发出脆响,甫系上时,它或许还曾不喜束缚,抓挠拨拉,以致铃声频起,憨态可掬惹人怜爱,想必没少取悦主人。
错金银缠枝纹,不过一对猫铃,却这般精美。
阿弃道:「李府的猫未免多了些,老夫人的那只生前便死了,这猫又是哪只?李小郎将它虐死,里面定龃龉。」
雷刹不答,拿水洗净猫铃,细辨上面缕雕细纹,上有二字,一为「时」一为「追」,这对猫铃,是老夫人爱猫之物。
阿弃一头雾水,结巴道:「怎是老夫人的猫,那……那……那猫不是死了?」
雷刹怀中还揣有一张符纸,此物他极为熟知,果是一张驱鬼黄符。阿弃拍案道:「都道李侍郎侍母极孝,结果居然请符纸镇他娘亲。」
雷刹也是不解,将猫铃符纸收好,道:「未必是李侍郎所为,我们去查查其中古怪。」侧眸见风寄娘在一边好奇张望,摊开一只手,递到她眼前,「拿来。」
风寄娘眨了眨眼,笑着将一个纸包交到他手,两指却不曾松开:「奴家可是仵作,副帅不交由我另行查验此为何物?」
雷刹小心打开纸包,看看里面的一点泥粉,头也不抬,道:「你既是仵作只管验屍,这个自有医官去辨。」
「非是奴家自夸,副帅怎知那些医官不会输於奴家?他们知晓的,奴家知晓,他们不知的,奴家也知。」
雷刹没好气:「至少他们不会妖里妖气,没个正经。」
风寄娘失笑,收回纸包,仿若无骨的腰肢一弯,慢慢一福,道:「奴家知错,但凭副帅吩咐。」
她的声音又软又绵,羽毛般飘在风里,送至耳中,再化作一滴温水,钻进骨血深处。雷刹握着刀的手一紧,恨不得抽刀将她砍成两半,深吸口气,打头出了停屍小院。
他走后片刻,一只狸猫跃上院墙,睁着碧色的眼睛与风寄娘对视半晌,歪着头「喵」了一声,随后抬起猫脸嗅了嗅,跳下墙,冒雨追着雷刹离去的方向跑了过去。
风寄娘微叹一口气,穿针引线缝好秋红被剖开的腹部,灭掉窗台的无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