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家家主深恨贼大胆多管闲事,只是此人无赖滚刀肉,赤脚麻鞋,横不怕生竖不怕死,拿他莫可奈何。
梅家虽接回幼婴,哪肯好好抚养,关在后院一角,只令一个忘姓大的粗妇照料,饥冷不问,只恨他不自死。
偏偏棺生子命硬,虽瘦得可怜却是无病无灾,只是越大越不似常人,乌发白肤异眸,隐在一角,如鬼似魅。
梅家主辟出一座小院,遍布符纸法器,与他吃掺符灰的饭食,又请僧人念佛驱邪。听了寺中高僧之语,为他取名雷刹,意为以天雷、古刹镇这只来历不明的恶鬼。
梅家主总疑恶鬼必祸及家人,介日疑神疑鬼,家中大祸小事,皆归到雷刹头上。终一日,梅家长子染病,梅家主又疑家有恶鬼之故,半夜领着忠仆,掩了雷刹口鼻,打算将他溺死河中。
裴娘子因兄长有疾归宁在家,见父亲举止有异,尾随在后,目睹此事直惊得目瞪口呆,扑上前去阻拦,道:「阿爹何其狠心,几岁稚子,非痴非傻,你要活活将他溺死。」
梅郎主道:「他本不该活,葬於黄土泥中才是正道。」
裴娘子只是不忍,道:「我与小妹一母同胞,她许是与人有私,许是遭人玷污,如今她无名无姓葬於乱坟间,何其可怜。此子棺中所生,定是小妹在天有灵不忍他随葬地下。阿爹视他不祥,不愿养他,不如我将他带了家去。」
梅郎主长叹道:「领恶鬼进家,你愿,阿爹却不愿你与郎子因他招祸。」
裴娘子又道:「既如此,我另置一座独门小院,只令可靠仆人伺侯,饭食衣裳也有个着落。」
梅郎主道:「只盼你将来不悔。」
裴娘子道:「不忍其死,便叫其生,悔不悔的,他日再议。」
果将外甥接回家中,裴郎君是个风雅君子,掷下书卷怒道:「 岳父何其荒唐,子不语怪力乱神,稚子何辜,怎能这般苛待。」又斥责妻子,「他几岁小儿,家中又有屋宅,怎能另置宅院交与仆人照料。」
裴娘子到底心有顾虑,道:「外甥棺中所生,实有诡异处,他又生得不与常人仿佛。」
裴郎君道:「我看他深目浅瞳白肤,许有胡人血统……」他疑小姨子与胡人有染,只是此话不雅,不好说透。
裴娘子最后还是另置一间宅院,将雷刹安置其中,又遣一个腿有疾的老仆前去照顾,三不五时也接来裴家令他读书认字。
裴娘子与裴郎君育有三子,大的已经知事,在外求学,二子三子却与雷刹年岁仿佛,孩童间哪会没有吵闹,童言本就无忌,翻了脸,言语伤人犹胜成人。
裴二居中,前有兄后有弟,本就嫌父母偏爱,来了一个怪模怪样,阴阴森森的表兄,更是不喜。节礼往来,外祖家随车回的回礼总夹着另与雷刹的礼盒,偷打开,各种法器黄纸经书。裴二这才知,雷刹乃是鬼子,不祥之物,日间避走,每来都叫着要仆人驱之。
裴三却与雷刹亲近,他又喜爱表兄生得俊俏,每见裴二无礼,他便要出言相护,兄弟二人吵得不可开交。
裴郎君看得有趣,还道:家中热闹。
倒是裴娘子面上虽笑,却是眉尖轻蹙 ,隐有愁色。
自此,雷刹极少再去裴家,不过逢年过节前去拜访。远亲近疏,他不肯去裴家,裴娘子又心生内疚,时不时遣人送衣送食。
雷刹拜何人为师学得一身武艺,裴家却是一无所知,过问,雷刹也是避而不答。他陷狱中之时,正逢裴郎君过世不久,裴家一时无暇顾及,等料理了诸事,雷刹已随在徐知命身边,入了不良司。
裴家与雷刹,却有活命之恩。
若非裴娘子,雷刹早已死在外公梅家主之手,溺毙水中。
裴娘子下死劲连拍带捶:「孽子,还不快快住嘴。」一使眼色,令奴仆连请带拖地将裴二郎架去了寺外。心中深恨平素不曾对裴二严加管教,别个家丑往袖里掩,他倒好,大肚阔口的缸,倒个一干二净。
裴娘子再看风寄娘,不免脸上讪讪,心中无趣,连请神的心思都淡了几分,安抚雷刹道,「无祸,你也知道你这个表兄,自小顽劣不堪,成日撵鸡打狗,没个正形。唉!他不比你表兄沉稳,也不比你表弟老实,是两个头尖的枣核,两头紮人。」又与风寄娘道,「教子无方,让风娘子见笑了。」
风寄娘倒是神色如常,道:「裴娘子子女宫干涩晦暗,应是子女康健有碍。母为子,剖心以待,长岁常忧啊!」
一句话说得裴娘子泪下,青衣书生更是大愧,自语道:「阿娘,是儿子不孝。」
风寄娘又道:「裴娘子子女之劫,实乃落在三子身上。」
裴娘子失声大惊,叹服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