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凶宅(十一)
阿弃坐在了井台前, 绘声绘色地说起京中各处盛景, 清莲寺的佛塔,停姿园的牡丹, 漓江的碧波,孟女峰的红叶,东西二市的繁荣街景……
斛斛搬了张小胡床, 晒着太阳, 拖着两腮,亮晶晶的双眸,笑声又清又脆, 时不时还要催促:「大哥哥再说那些戏法,可真的冬日变得出鲜桃?」
阿弃笑道:「真不真不知,却是我亲眼所见。那些耍把戏的,除了变鲜桃, 将那绳索往空中一抛,便直直地立在那,耍把戏的跟猴一样, 攀着绳就上了屋顶没了身影,忽儿又在人群里出现, 端得神乎奇神。」
斛斛听得有如亲见,兴奋得两颊通红, 连连拍着两只手,道:「好生奇妙,莫非是神仙不成?」
阿弃哈哈大笑:「哪个神仙如此落魄, 在众贵人面前耍杂耍,讨些打赏过活的。」
斛斛掩着嘴咯咯笑,笑过又歪着头不解:「那寻常人哪会这些精妙的法术?」
「哪是法术,不过是些外人不可解的障眼法。」阿弃道,「有些鸡鸣狗盗之徒,身赋各种神通。先前不良司经手一案,常有人家遗失了财物,却总也找不到贼偷,副帅使计诱他,才将他抓捕归案,你道他是如何行窃的?」
「如何如何?」斛斛迭声追问。
阿弃故作神秘,叹道:「说得口干,舌头粘了牙齿。」
婢女阿扣在旁笑起来:「郎君说得我们家连口水都没有似的,奴婢这就去倒碗蜜水来。」
斛斛伸出细瘦的手揪着阿扣的衣带,过大的眼睛眨了眨:「阿扣不走,大哥哥在哄我们呢。」抬了抬下巴,对阿弃道,「大哥哥不说,我也能猜着呢。」
阿弃故作吃惊:「斛斛这般聪敏,你倒来说说,贼人如何行窃的?」
斛斛得意道:「定是那个攀绳的,变戏法进去的。」
阿弃拍腿乐道:「斛斛聪明,可惜,却是猜错了。」他不忍心再逗,说道,「我告与你知,那贼人生得矮小,又会缩骨,从那狗洞钻进去,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走了财物。」
斛斛满脸的神奇,道:「真是各有法门,好生了得。」她赞过,鼓关腮帮,很是失落,道,「我竟是一样也没见过呢!等我好了,我要阿娘带我去看牡丹,去看漓江水,去看红叶,还要去看耍戏法的变鲜桃。每一样都要去看,我还要去西市吃糕点……」
阿弃笑道:「等斛斛好了,样样都去尝一遍,我来作东。」
阿扣这时插嘴道:「小娘子忘了?娘子带小娘子看过清莲寺的佛塔呢。」
斛斛愣了愣,嘴角笑意微收,缓缓转过头看着阿扣:「是吗?我竟不记得。」
阿扣笑起来:「许是小娘子那时身体不适,昏昏沉沉的,因此不记得了。那时小娘子病重,娘子听闻清莲寺灵验,便抱了小娘子亲去寺中求佛。」她似是想起什么,后怕道,「小娘子那时好生凶险,躺在床上,脸色白得跟什么似的!好生吓人。」
斛斛木然道:「啊?这些我也不记得了呢。」
阿弃听阿扣的语气,分明斛斛曾历生死关,庆幸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细细地看了看斛斛的脸色,「虽还不大康健,再好好吃药,定会一日好似一日。」
阿扣也拍拍胸口道:「承郎君吉言,小娘子定会越来越好。」又吐了吐舌头,「你们副帅的脸,也是一捧雪似的,半点血色也没,不比小娘子当时好多少,奴婢见了,总是心生害怕。」
阿弃笑:「阿兄只是看着不动笑脸,其实处事最公正。我惹了他,他也不会对我生气。 」
斛斛竖着两只耳朵,将小胡床往前搬了搬,看牢阿弃,万分好奇道:「大哥哥再说说副帅。 」
阿弃忍了忍,实在忍不住,拿指尖轻轻推了推她的脑袋,佯怒道:「好啊,我又陪你说话,又与你带糕点,你倒念着阿兄。」
斛斛状若天真地道:「副帅看着和我仿佛呢。」
阿弃与阿扣都笑起来:「哪里就仿佛了?」
斛斛坚持道:「我看副帅便觉我们一样。」
阿扣「噗」得笑出声,不忘屈膝与阿弃赔罪,道:「郎君原谅,小人口无遮拦,尽说一些惹人发笑的言语。」
阿弃摆摆手,浑不放在心上,笑眯眯地对斛斛道:「我阿兄身强体健,又有一身武艺,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你要与我阿兄一样,便快快将身体养好些,学着骑马出游,有些高门小娘子,还打得马球呢。」
斛斛忙点头,又期盼地看向阿弃:「大哥哥,会帮我的吧?大哥哥喜爱斛斛,定会帮斛斛好起来的,对吧?」她黑而大的眼睛,像林荫深处黑沉沉的水潭,四周全是遮天蔽日的,不透半点的光亮,投石入潭,激不起半点的声响,临水照影,也不见自己的身影。
阿弃对着她的眼睛,出了会神。
斛斛见他不应,又追问:「大哥哥,可会帮斛斛?」
阿弃这才笑着点头:「帮,一定相帮。」
斛斛大乐,摸摸自己稀黄,连两个小髻也梳不起头发,又是开心又是期盼:「啊呀,等我好了,好多可做的事呢。」
阿扣见她这么高兴,眼角微有泪意,话虽如此,谁知到底会不会好呢?她背过身,拿袖角沾去一点,笑着道:「小娘子一年也不见得这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