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斛点点头,忽道:「阿扣,你不是要为大哥哥倒碗蜜水吗?快去快去。」
阿扣恍然,歉疚屈膝:「奴婢疏乎,小娘子与郎君稍侯。」她说罢,起身急急地转回屋中去倒水。
她们主仆这么郑重其事,倒让阿弃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道:「不过一句顽笑,我不渴。」
斛斛笑着道:「大哥哥给我带糕点,我只能请大哥哥吃一盏蜜水。」
阿弃当下一笑置之,起身伸个懒腰,望着院墙,这才想起自己抛下正事,偷闲与斛斛消遣了半日,要是单什向雷刹告了一状,他怕要挨一顿训。丧气道:「也不知阿兄到时怎么责罚。」
斛斛不知什么时候离了小胡床,趴在井台上,眨眨眼:「副帅会与大哥哥生气?」
阿弃点头:「若是误了正事,定是要罚我的。」他见斛斛一个劲地往井里瞧,阻拦道,「当心,井边可不是玩耍的地方。」
斛斛又看几眼,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道:「大哥哥,井里好像有什么呢!」
阿弃一怔,心里咯噔了一下:齐孟二院本是一家,井里莫非有什么古怪?他道:「斛斛离远些,我看看。」
斛斛却不听,仍挤在那,道:「大哥哥,来,井里好生奇怪。」
阿弃忙上前去看,不忘伸手去格开斛斛:「往后站,我来看仔细。」斛斛依言,起身往后略站了站。
阿弃往井中看去,井口狭窄,井水不深不浅,从外往里看,黑洞洞得看不分明,看了半天也没什么异样,道:「没见有何奇怪处。」他怕自己错看,重又凝神盯着水面,斛斛不知何时又走了过来,贴在他的身后,微微向他凑近,耳听她道:「我分明有瞧见有什么在水里。」
阿弃又看了看,仍是不见,正要说话,忽听得一声惊呼:「啊!当心。」
这一声吓得阿弃一个趔趄,险些一头栽进井里,忙攀住井沿,直吓得一头冷汗。他身后的斛斛也似受了惊吓,待在那,本就消瘦的身形,更显薄脆。
孟娘子脚边摔着茶托茶杯,她白着脸,捂着胸口,顿了顿,这才三步并作两步急奔上前,将斛斛一把拥进怀里,又斥责道:「平日阿娘怎么嘱咐的,井边可是玩耍的地方?」
斛斛讷讷不语,紧紧贴在孟娘子的怀中。
阿弃轻出一口气,甩去额上的冷汗,心道:好险,这口窄井,栽进去可出不来。他自己脱了险,看斛斛挨駡,揖礼道:「是我大意,累孟娘子受到惊吓,斛斛不曾靠井过近。」
孟娘子起身回礼:「是奴家胆小,惊慌之下冒然出声,反让差人吓了一跳。」
阿弃避开:「孟娘子多礼,你担心斛斛这才失措。」
孟娘子心有余悸,摸着斛斛的头顶,微有哽咽,道:「是奴家不好,我仅斛斛一个爱女,她又多病多灾的,一点风吹草动便吓得肝胆俱裂。」
「阿娘,斛斛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斛斛亲密地将头紮在孟娘子身上,啜泣道。
孟娘子重又蹲下身,温柔地用手轻轻地拭去她的眼泪,道:「你若是出事,阿娘孤身一人活在世上,还有意趣?」
「阿娘,斛斛再也不敢了。」斛斛抽抽鼻子饮泣,又拉起孟娘子的手,「阿娘永远陪着我,斛斛好些地方没去,好些吃食没尝,也没看过杂耍、傀儡戏。」
孟娘子目光是拧得出水的爱怜,她轻笑道:「阿娘陪着斛斛,阿娘保证:等你好了。我们每个地方都去一遍,每样吃食都尝尝,春节傩戏,元月看灯,清明踏青,中秋赏月,件件都不落下。」她抚着斛斛的双鬓,「阿娘还要等你长大,成昏成家呢。」
斛斛侧着头:「成昏成家?」
孟娘子点点她的鼻子,睨她一眼:「不知羞,以后你自知。」
斛斛想了想,似不明白,又一头紮进孟娘子怀里:「反正斛斛只要阿娘。」
阿弃在旁看得有点眼热,背着手,踢了踢地上的土疙瘩,等她们母女缓了缓,出声道:「孟娘子,阿弃还有正事呢,先告辞了。斛斛吃副安神汤,歇歇才好。」
孟娘子道:「不敢误差人正事。」扬声唤阿扣领斛斛进屋,亲自送阿弃出门,她脚步踯躅,垂着双眸,犹豫片刻,这才问道,「敢问差人隔壁可还有事故?」
阿弃想起两院一家的事,有心想告知一二,又怕她们害怕,想着不如暗暗提醒一两句,道:「小娘子体弱,齐家又死了好些人,不是都有什么晦气一说?孟娘子可要避忌一二?」
孟娘子轻舒一口气,道:「奴家正有此意,一墙之隔,实在让人提心吊胆忍不住害怕,奴家正预备搬去田庄住上一顿时日。」
阿弃点头道:「避避也好。孟娘子若要帮忙,只管开口。」
孟娘子笑道:「小郎君纯善,必得福佑。家中也没什么要紧之物,阿舍力壮,赁几辆车来即可。」
阿弃有些不舍,笑了笑,没精打采地拱了拱手:「……那……且别过,孟娘子请回。」
「小郎君慢走,多多保重。」孟娘子立在院门前,福身一礼。
阿弃摆摆手,走了几步,回过头,院门轻掩,却见孟娘子的一角衣裙,琢磨着她话中的别意,更加灰心、怏怏不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