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暗涌(十一)
烟火缭绕为, 昏暗中, 殿梁似往下挤压,逼得人透不过气, 一个小侍从,低着头,弓着腰, 掂着脚, 捧着一盘茶点急趋入殿,然后屏息缩肩立在姜决的身后,大气也不敢出。
姜决双目满布着红血丝, 苍白的手拿起一杯茶,怪声怪气地与雷刹三人道:「啊……老国公,雷副帅,怠慢了, 没有好茶相待。这茶也不知是哪年的旧茶,不见茶香,唯有陈腐之味, 闻其味,观其色, 品其味,啊, 怕是有个两三年?」他缓缓将茶杯放回食案,招过小内侍,「问你话呢。」
小内侍吓得瑟瑟发抖, 跪在姜决脚边,哽咽道:「殿下,奴……婢不……知道啊。」
「孤听闻民间还有一种茶,叫回春茶。」姜决不再看小内侍,问雷刹,「雷副帅可知道什么是回春茶?」
雷刹摇头:「回殿下,卑职不知。」
「老国公,你可知何谓回春茶?」
方老国公心里难受:「老臣不知。」
「这位小娘子,你知何谓回春茶?」姜决又笑呵呵地问风寄娘。
风寄娘不知他为何有此问,道:「煮茶先碾后筛,筛下的杂茶弃而不用,富贵人家的下人收集卖与街市,再与劣茶混在一起,煮后有好茶茶香,民间取雅名叫回春茶。」
「半分不差。」姜决抚掌一叹,重取过茶杯,将它移近烛光,喃喃道,「如今,孤王所饮就是回春茶,既是弃茶,哪能回春!」
小内侍已吓得脸色煞白,连连磕头:「殿下,奴婢不知,奴婢不知啊。」
姜决摆摆手,出了会神:「与你何干!你去吧。」
小内侍喜出望外:「谢殿下饶恕,谢殿下饶恕。」他又连磕几个头,爬起来正要走,姜决忽得地抽出榻边的长刀,一刀砍去小内侍的头颅。小内侍连□□都来不及,已经屍首分离,他的脸上甚至还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意。
这下惊变突起,连雷刹都不及反应,方老国公更是脸上血色尽褪,跪倒在姜决跟前,拉住在他的手腕,声泪俱下:「殿下,殿下,你这是你这是…」
雷刹让风寄娘往后退几步,上前夺去了姜决手中染血长剑,姜决也不反抗,松了手,双手搀起方老国公道:「外祖父,怎这等形容?这巍巍皇城之下,都是累累白骨,外祖父不应习以为常吗?为何大惊失色?不用装!这冷宫寂寂,只剩风声呜咽,无人注目。」
方老国公泪下,垂头不肯起身:「太子,你糊涂了啊。」
外面守卫听到动静,面无表情地进来抬走了屍首,似是早已见怪不怪。 雷刹怒火中烧,他本就长得不善,一生气更见狠戾,将长剑归鞘,问道:「在太子心中人命连着草芥都不如?」
姜决扭头,忽地一笑,指着雷刹道:「雷副帅,原本你应听命於我。不良司自无到有,历来或为天子所掌,或交付与太子。偏偏到了孤王这,阿父却将不良司交给了小九,这是何道理?莫非孤王不配?还有徐知命这老匹夫,视孤王为无物,唯小九之命是从。」
方老国公听到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血都要呕出来,抓着姜决的手道:「殿下,九王病弱之躯,如春日残雪,圣上怜爱才将不良司交付,不过慈父之心罢了。」
「外祖父,孤也痛惜小九。」姜决满脸的可惜,仰着头,眼中依稀有泪,「小九,可惜了,这些个兄弟,也只小九能与孤比肩。老四、老五几个,哼,一个比一个蠢,不过酒囊饭袋,废物罢了。」
「殿下慎言啊,殿下。」方老国公一头重重磕下,哀求不已。
姜决蹲下身,寻手巾不着,拿衣袖亲为老国公拭泪,笑问:「外祖父,若非小八是个蠢笨,小九短命,您老还会这般痛心疾首为孤王奔走?」
方老国公一时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应对,姜决看着他为难狼狈的脸,噗得狂笑出声:「哈哈,孤王就知如此,寥寥高堂上,凉风入我室,何况如今乎!」
雷刹上前一把搀起血污中的方老国公,凉嗖嗖地道:「建业三十年秋,明武帝杀太子晋,其罪犯上;延兴十六年冬,孝光帝二废太子昭,流放夷州,十八年,太子昭薨,其罪为失德。太子殿下比之晋、昭二人如何?」
姜决大怒,死死盯着雷刹,一步一步逼近:「你好大的胆,你言中之意,孤王该死?」
雷刹不惧,再问:「圣上仁善,殿下为子肖父几分?」
姜决冷笑几声,赤着脚踩着满地的血重又伏靠在榻上,长叹一声:「孤是不肖子啊!孤为何要肖?圣上……」
方老国公再不顾上下尊卑,扑过去捂住姜决的嘴,厉声道:「太子,你是魇住了。」老国公的眼中满是祈求之意,一滴老泪落在姜决的脸上,姜决像是被烫到,打了个哆嗦,安静了下来。
侯在门外的几个内侍胆战心惊地悄声进来,不敢发出一点多余的响动,麻利地收拾了一地狼借。一个眉清目秀,看上去岁数极小的小内侍掩不住心中的惧意,抖着双手跪在榻前要为姜决抆拭沾血的双足。
他实在太小,又实在害怕,失手将软巾落在盆中,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姜决的衣摆。小内侍张了张嘴,死白的脸上凝固着可怜与惊骇,整个人僵在那,吓得连求饶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