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暗涌(十三)
姜决锦袍金冠, 负手立在窗前看着暗灰的天:「斜阳将西去, 黯然生思愁。可惜这天,阴云满布, 不见一线霞彩。你们说,谁要害孤?」不等雷刹等答话,张开双臂, 阴恻恻道, 「错了,孤错问了,孤该问的是:谁不害孤。」
风寄娘见他又要发火, 道:「太子殿下,五石散是违禁之药,轻易不得,殿下怎会不记得何时开始服用?再者此药有瘾, 停后牵肠挂肚,烦躁不可度日,殿下的药是哪来的?」
姜决绕着风寄娘转了几圈, 神情莫测难料,道:「孤是太子!孤是储君!不过五石散, 又怎会是「轻易不得」之物?」
「敢问殿下初时服药可是为人所诱?」雷刹问,方老国公跟着看向姜决。
姜决偏了一下头, 他看似平静,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肌肤却因情绪激动透着绯红,他的脸就像一张完好的面具, 险些炸开无数的裂痕,但是,姜决动了动眼皮,漫不经心似得道:「这又如何记得。」
方老国公急道:「殿下如何不记得?那诱使殿下服药之人,必是个包藏祸心的奸佞小人,害殿下到如此境地,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啊。」
「外祖父可记得多年前饮过的美酒,吃过的佳肴?」姜决反问。
「这……这……」方老国公道,「这二者间如何并论?」
姜决垂眸轻笑,感叹道:「这些口腹舌尖,世间难得之物,常人品一其二便回味无穷,念念不忘,於孤却是唾手可得,只要透出一二意味,便有那些察颜观色之徒费尽心思奉於孤前,你们说,孤又怎会多费半点心思去记去在意?」
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以至,显得方老国公和雷刹风寄娘的问话那么多余可笑。
方老国公在那结舌拭汗,雷刹却没错过姜决语气里一丝的诡异与眼底藏着的一丝毒恨,也许他当初偶尔踏错,也许他另有打算,故意隐瞒。雷刹转着心中的念头,若是太子自己之过,他无置喙之地;若是他人别有用心,又是一桩隐密,姜决遮遮掩掩的,定然牵连甚大。思虑过后,雷刹压下这节,问道:「不知殿下入善佛堂服用寒食散可有定律?抑或有他人知晓?」
「妙啊。」姜决转过身对着雷刹,抚手称赞,「雷副帅此问切中七寸要害。」又无限遗憾道,「可惜你我无缘,不良司十二卫若在孤的手中必然大放异彩,重拾昔日风光,胜如今抓贼寇宵小不知其许。」
方老国公听得冷汗涔涔。
雷刹冷静提醒:「殿下,如今的不良司早没有了十二卫。」
姜决叹惜:「也是,阿父此着不谬啊!」
「殿下……」方老国公欲哭无泪。
姜决满不在乎道:「外祖父何必慌急?孤如今除去项上头颅还剩得什么?猪犬般匍匐行宫冷殿苟延残喘了此残生?」
方老国公忙出声安慰:「殿下不要乱了方寸,如今桩桩件件陆续浮出水面,殿下也是遭人所害,怎会没有转圜余地?圣上对殿下,是爱之深才责之切啊。」
姜决大笑,笑意中满是悲凉,扶着方老国公,问到他的脸上:「外祖父,外祖父!您老可知五石散於康健有损,你寄予厚望,将方家百年前程尽数押上的大外孙,寿数未必如你疼爱的小九。孤与九弟,不定哪个更长命。」姜决越想越觉此事有趣,笑得直不起腰来。
方老国公灰败着脸,哀然道:「举儿,诚然我方纬眷恋权势富贵,有谋求功利之心,难道对殿下便无一丝血脉亲情相顾?殿下是老朽的亲外孙啊!」
姜决似有动容,站那阴晴不定。
方老国公又语重心长道:「殿下如今郁郁颓然,一撅不振,岂不遂了暗处小人诡谲之心,令亲者痛,令仇者快。」又一指雷刹,「副帅既奉圣上之命查案,殿下的种种委屈,圣上定知啊。」
姜决转了下眼珠,掩袖道:「是孤辜负了阿父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