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1 / 2)

浮梦旧笔 申丑 1769 字 1个月前

第83章 石出(十三)

酒终人散, 雷刹却没有随叶刑司等人一同回不良司, 而是拎了一壶酒回了自家宅院,冬至已过, 按理日渐回长,然而长夜来得无声且迅速,垂眸抬眼的瞬间, 已是黑夜。

一盏孤灯静静地挂在院门前, 雷刹正要推门,裴叔倒先一步开了门,每一条皱纹都漫着一丝喜意, 半是埋怨半是欣慰:「郎君可算回来了,让小娘子好等。」

雷刹一怔,皱眉:「小娘子?」

裴叔笑道:「可不是,风小娘子应是有事要找郎商议, 偏偏郎君久久不归,这般对小娘子名声有损,郎君要放在心上。」

雷刹心里在本就存了事, 被裴叔云山雾的一通话,说得更是满头雾水。

裴叔还在那振振有辞, 道:「我们寻常人家,没甚族规条尺, 也不兴高门贵家的讲究,但郎君堂堂男儿,也要为小娘子思虑几分。」

「裴叔。」雷刹打断他, 正要问个明白,抬头见风寄娘俏立在院中,顿时醒悟过来,想要斥责,又显得画蛇添足。

风寄娘福了一礼,道:「副帅久久不归,奴家只得冒昧来访。」

雷刹料她定有要事,领她在堂屋坐下,一面吩咐仆役煮茶,老叔领着仆役呵呵一乐,道:「贵客临门,哪还需郎君嘱咐。」

裴叔乐见雷刹能觅得良缘,脚步都松快不少,又见家中没有什么吃食茶果,仆役手艺粗陋,也做不来精细果点,只得命厨下的粗妇去坊内看看有没有未曾打烊的酒肆,买些糕点干果。

风寄娘虽讶异裴叔的过分殷勤,再看雷刹若有不自在,暗笑几声,也只当作不知。

「可是有紧要的事?」雷刹问道。

风寄娘带了卷宗过来,道:「原先我左思右想,总是想不通这些将熄之魂到底有什么用处,於死他们为生,於生他们将亡,不过……」她向前倾身,拿指尖在案几上写了一个「将」字,「我们都忽略了这个字。」

雷刹何等通透:「将?是了,将便是未曾,他们虽然都将寿尽,生气也将耗尽,但是差一刻,差一息,他们都不算死魂。一人一刻的生魂算不得什么,百人百刻就是一日,千人千刻便是十天,那万人万刻……」

风寄娘摇头:「我曾道天道不可欺,然而这些将熄之魂无声无息消失,人间竟不曾生怨,许是天道终被瞒了过去,无所作为……」

雷刹不知怎得想起鬼街的那个老者,问:「天道究竟是什么?」

风寄娘侧首看了眼窗外冷月,语调带了一丝茫然:「天道,许是日升月落,许是四季轮回,许是盘古开天辟地后自成的法则,神尊之,鬼尊之,人尊之。河川草木,飞禽走兽,人虫蝼蚁在此其中都是微末。盛极继而衰,死后复又燃,多则亡多,少则生繁,川高则海深,湖泊多处必水浅,水草肥美则多鱼虾,多鱼虾则鸥鹭来,万物滋长人世得太平,人世太平便多生人,人聚便生善恶,善多恶少,恶炽欺善,一饮一啄之间总有来回去返。」

「天道应是无情。」风寄娘道,「它於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之中约束万物生灵。」

风寄娘越说越感迷惑:「佛子降生欲救世,触怒天道,那时他都不曾做过什么,如今千万生魂消逝,天道却漠视之……我实不懂天道护的到底是什么了。」

烛火轻摇间,她似又回到那个酷热的盛暑,灼烫透过草鞋烧着脚底,饥,渴,热,燥,天上无一片云,地上无一丝风,蒸笼似的茅草屋中,她生父汗湿的咸腥的手捂着她的口鼻。那些热,那些闷,那些无所不臭味的黏腻的汗湿味充斥她的鼻腔肺腑,她努力睁着眼,蹬着腿,扭动着孱弱的身体,试图得一点的生息。

然而不能,她的挣扎是徒劳的,她的怨,她的怒,她的恨在那只汗湿的手里无半点的分量。

她死了,又似乎没死,她的灵魂死死地赖在自己的躯壳里不肯离去,想要问上一问:阿爹怎下得手杀我。

钝口的刀斩断了她的头颅,她躺在那如猪羊鸡鹅被开膛剖腹,他甚至小心地收起她的肠胃,剪剖清洗,不愿浪费半点……

她的血肉喂养了她的阿弟。

她的阿弟为救世而来,这个人间千里都是饿殍,左右她已死,换来阿弟的生机,再救万民,想想,也还当合算,她便是不死,也不过如她阿娘一般死於饥荒埋在土下化作黄泥。,如今这般,还算有些用处。

可是,天道却又道:佛子欲要救世,是错的,是不可为的……

风寄娘闭了闭眼,世如棋盘,人如棋子,这般不由己身?一步一步之间不可逾越半点。她认了,天道不可违。结果今朝,有人欺瞒天道夺万人将熄生魂,天道却无知无觉,太可笑了,太……

雷刹从未见过风寄娘面色妥变、恨怒无措交织的模样,想她心绪翻涌,极不平净,不及多想握住风寄娘的双手,道:「既想不通,就不去想去它,我们将此事查个彻底,看看此人的通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