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1 / 2)

浮梦旧笔 申丑 3021 字 1个月前

第84章 石出(十四)

单什取下斗笠扇了扇风, 暗骂一声鬼天气, 明明是寒冬,着一身单衣还晒得冒汗。胡四家和饼铺挨挨挤挤攒着一堆的人, 砖炉前几个做饼烤饼的伙计热得脱了上衣。

收钱的掌柜识得单什,忙堆笑揖礼招呼:「单卫单卫,岂敢劳您苦等!这酥甜咸脆您要哪样?」

单什正不耐烦, 哪会客气, 摸出钱道:「肉饼来十二张。」

掌柜忙与他包好,钱却不敢收,单什恼怒:「我原本也是做买卖胡口的, 能占你这几张饼的便宜。」

掌柜更是笑得脸上开了花,单什拎着一大撂饼,又在酒肆打了一葫芦酒,沿着坊街寻了一让树荫坐下吃饼吃酒。等他吃了三张饼, 一个乞丐背着破口袋,牵着一只秃尾巴狗慢吞吞地走来唱了个喏。

「郎君好汉,施舍一口吃食饱小的肠肚, 几日牙缝没沾水米了。」

单什抬了抬眼皮,扔了一张饼在他的破碗里。

乞丐大乐, 抄起饼狼吞虎咽吃尽,又涎着脸:「郎君手缝宽, 再施舍一口好酒,喉咙生火烧得口干。」

单什瞪了瞪眼,还是在乞丐的破脏碗里倒了些酒, 问道:「如何?」

乞丐吃了酒,剩下一口喂给秃尾巴狗,道:「无有无有,冷清冷清,布筛筐能罗雀呢。」

单什听后又递了一张饼给他,又撕块饼逗了逗秃尾巴狗,秃尾巴狗摇摇光秃秃的尾巴,侧了侧狗头,呜呜几声,掉头跟上要饭的主人,连个眼风都没留给单什。

「哈哈,人尚输畜牲忠心。」单什哈哈大笑,拣起地上的一块土疙瘩,往拐转处掷去,「叶郎君,学得什么鼠辈行径?偷偷摸摸地尾随在后,却不是君子作风。」

叶刑司从暗处现身,沉默在看着单什许久,拿过他的酒葫芦饮了一口酒,酒不过浑酒,淡而微酸,过喉如水。

「即便我落了下乘,你与副帅背后行事,莫非就光明磊落?」叶刑司反问道。

单什笑駡:「放臭屁,近来司中又无要案,还不许我做些私事?」

叶刑司盯着他:「万千魂魄不知所踪不算要案?」

单什听他话中隐含怒意,怒道:「你问我又当得什么事?连着副帅也是听令行事,何况我这个马前小卒。徐帅没有明令下来,司中无事,我混混水摸摸鱼犯了哪条律令条法?」

叶刑司咬牙,憋着气,压低声音道:「徐帅没有明令下,副帅也不曾将此事告与徐帅,我不知究底,你私下却在查朱申,是为哪桩哪件?」

单什笑道:「查朱申自是为着醇王旧案。」

叶刑司收敛的火气,快要涌上咽喉,道:「单卫这是拿当无知田舍汉哄骗?」

单什环胸斜着眼对他,哈哈大笑:「叶卫怎会是田舍汉?你阿父官拜大理寺卿,叶府看门的门役都要比我这个街市杀猪的来得有脸面。叶卫此言大大不妥,大大不妥啊。」

叶刑司噌得站起身,将单什吓了一大跳,拔刀拍腿喝道:「叶卫要与我比划?老单我舍命相陪。」

单什这般虚张声势的作态,叶刑司更加确信他与雷刹二人有事瞒着自己,欲再要理论,忖度单什脑袋掉碗大个疤的脾性认定的事死不会开口,只是悲声道:「我自来不擅口舌,只盼单大哥与副帅莫不要将我当作反复的奸佞小人防范。」

到底是生死兄弟,单什颠着酒葫芦,叹道:「闲事莫管,实在私事不与你相干,哪里是拿你当小人防范。 」

叶刑司苦笑一声,拱了拱手,闷声走了。

单什提着酒葫芦连吃几大口酒,摸摸打湿的胡子,惆怅自语道:「物是人非啊,早先明明是个拼命三郎,如今改了脾性,实在难缠不好打发啊。」

他边摇头边继续吃饼吃酒,吃得连打几个饱嗝,这才想起自己似乎与雷刹有约,起身拍拍屁股上的泥尘,路过一间星货铺,又打了一壶酒,一路赶紧赶慢到了淮平坊,曲巷小道交错,竟是迷了道。辟手抓了一个闲汉扔了两个铜板令他带路。

闲汉知晓了地名,接了钱,瞅着单什嘿嘿一笑,笑得单什瞪圆了眼这才麻溜地讨好引路。单什越走越是嘀咕,这边庭院深深,透过院墙可见院中繁树,春夏想来定是花木扶疏。偶过一个院落,忽见秋千来回,声声娇笑绊着翻飞的裙角飞出院墙。

领路的闲汉满脸的陶醉,单什更加郁闷,这里似乎都是是花院,眼前的柳四娘家自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家。

单什一脚踹走闲汉,搓了搓手,心道:倒不曾想副帅也生得花肚肠,竟是同道中人。他叩响院门,谁知来应门的既不是花院鸨娘也不是什么美娇娥,却是风寄娘那个奇丑无比的车夫。

真是一桶冷水当头浇下来,单什顿没了意思,问道:「老叔怎在此处?」

老叔将他迎进门,道:「娘子与此间主人有交,暂借小院落脚。」

单什大笑:「原来是风仵作的意思,我还道副帅这个石头冰块怎会来风月场所。」

老叔跟着笑了笑,扭曲的嘴鼻拉挤舒展,笑得人毛骨悚然,他沿着青石小道拐向一处精致的院落,四方小院水池假山,湘妃竹如洒泪痕。单什还不曾进屋,就嗅到丝丝暖香从门缝钻了出来,推门入内,暖香愈发馥郁,绕过一架美人理妆的屏风,眼前红纱绿绡,香烟嫋嫋,软榻上雷刹披着黑发,□□着雪白的上身,侧着脸静静地伏在那,风寄娘高挽发髻,窄袖薄衣手里执了一枚银针。

单什眼珠子险些掉出眼眶来,咕咚咽了一声口水,心道:原先只道雷副帅生得俊俏,倒不曾想竟是这般俊俏。

风寄娘轻笑一声,道:「单卫稍侯。」

单什直点几下头,伸脖子又偷一眼,雷刹霜玉般的背上绣着一幅色彩艳丽恍然如生的毗沙门天,脚踩莲台,一尊手执慧伞,一尊手执宝鼠。

风寄娘拿软巾轻沾雷刹背上渗出的细密如汗似的血渍,叹:「你身上原本的绣像年幼时所刺,身量渐长,多有扭曲,再色彩消退,少不得一一更改填补。本来这般大的刺像非一日可得,无奈时不待人,只得如此。你忍耐些。」

雷刹道:「无妨,我早非手无寸功的稚子,不会挨不过去。」

单什收起乱糟糟的各样念头,问道:「刺这有何用处?听闻有恶人也曾绣了毗沙门天在背上,犯事后被判杖刑,差役见绣像不敢下手责打,惹得主官亲自动了手,可见也抵不得什么用处。」

风寄娘笑道:「毗沙门天既是护法天神,自是求他庇佑。」

单什不以为然,溜了雷刹与风寄娘二人一眼,他知晓雷刹的脾性,竟也由着风寄娘刺花绣,实是纵容,可见这二人之间的不清不白。他嘿得一声,只当他二人间的意趣。

风寄娘刺下最后几针,收了尾,递给雷刹一件绸衣,雷刹接过松松穿在身上,片刻星星点点的红从衣衫上透出,单什将手里的酒葫芦扔给雷刹,雷刹将剩下的酒饮个一干二净,见风寄娘端着彩墨针盘出去,暗吐一口气。

单什道:「朱申那未见一点异常,倒是在叶刑司那露了痕迹。」

雷刹讥笑:「我们又哪藏得住行迹。」

单什摸着腮边的胡子,侥幸道:「说不得许是副帅推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