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令下,这些怨魂转而与地底的冤魂交织,万千怨魂你得我不甘,你度我怨恨,四周日砖石被阴气浸蚀,屋墙梁柱红漆驳落,渐渐竟成一片阴狱,此地无日无月无时。
雷刹手中的慧伞嗡嗡作响,越转越快,边缘成风刃割开无边的浓雾,有怨魂近身皆被散去,然而,不过杯水车薪,一力难退万敌。
空中天边隐有雷声作响,沉闷,遥远,似有一个连天接地的巨人踏步而来。
风寄娘惊骇不已,天道不可欺,万计怨魂终被天道所觉。一叶仍立在那,一动不动,念着法诀驱使冤魂。
倒是徐知命面露喜色,飞步到石像前,手中现出一个阴魂盘,上面刻星宿时辰,吐宝鼠冲它尖啸,被徐知命一把拂开,无奈宝鼠灵活,敏捷地避开来,反身又去噬咬徐知命。
风寄娘忽然想起一事:「你们欲借一恶掩一恶,趁天道行怒之时,借机为九王续命引渡龙气,逼天道认下他是真龙天子?一劳永逸。」
徐知命笑道:「风娘子跟随一叶多时,果然有些见识。」
「命何来?龙气何来?」风寄娘屏息问道。
徐知命道:「各借苍生一点寿数,龙气?大王那些只知欺压百姓的兄弟子侄,左右於民无益。」他瞥了眼一叶,道,「法师虽入魔,此举也算得以身全法,既消己过,又庇天下康泰,大善。」
怨魂为一叶所召,他曾为佛子妄自降世救民,引来天道震怒,再以万鬼生人间苦狱,天道再不会放过他。
雷刹的慧伞哀鸣声又尖利几分,伞缘被阴气所侵,沾上层层黑雾,他闭紧双目,不知疲倦挥伞驱散恶鬼,八苦追在他身边欲夺他的心志。他不看不听,他只知杀一只,少一只,便有百鬼千魂,总有杀尽之时。
风寄娘唇边浮起一丝笑意,她身边有这样的人,又有何惧。
徐知命这般胆大妄为,试图将天道玩弄於鼓掌之间,何等的狂妄,即便让他一时得得逞,事后若超噬,这人间怕要真成鬼狱。
风寄娘手中的舍利烫得快要握将不住,她一咬牙,奔到雷刹身边,十指指甲急长,用尾指割开雷刹手臂:「再借鲜血一用。」
雷刹依言站定,撑伞挡开四周袭来的怨魂。
舍利佛珠被血浸染,发同灼烫的红光,风寄娘跪在尖埃之中,抬头与一叶笑道:「阿弟,这也是你教的。」
一叶猛得睁开双目,似不敢置信:「徐知命,阻她行法。」
徐知命正欲为九王续命引渡龙气,万里之遥,只差一举,他虽知一叶开口定是非同小可,仍是控制不住犹豫一下。
只这一下,风寄娘已将染血的佛珠尽数没入泥中:「无界之人,不生不死之命,,非人非鬼之身,以鬼子之血、佛家舍利为祭,祈阴冥开冥河,以渡流离之怨魂。阳归阳,阴属阴,阴阳自有界,生死自有归。」
话音落处,地开一缝,缝隙开裂成河,虚虚无无,飘飘渺渺,院中阴气归流一般往河中纷涌,渐渐聚气化水,黑水流淌,往不知处奔腾来复,河岸两处两生花簇拥而开。万千怨魂现出依稀人形,嚎泣从涌向冥河之中,整条冥河浪起如同锅开,怨魂在河中载浮哀求,却为黑水所禁,不得逃脱。
一叶见大势已去,面色颓然。
风寄娘跪在冥河岸边,她抬起头,血红的两生花在她脚边怒放,河中的怨魂愤怒地伸出手,试图将她拉入河中,雷刹撑着伞,护在她的身侧。
「阿姊。」
「一叶。」风寄娘倚靠着雷刹,好似身在名山秀水中赏景谈心,她道,「一叶飘零,这个法号不好。佛子,你非属人间,不如归去。」
一叶茫然:「归何处?」
「既不去九天,便入阴冥。」风寄娘道。
一叶忽然有些凄凄:「你开冥河,人间便无你的容身之处,将流亡於阴阳两界之间,你入阴却为阳,入阳却为阴。 」
风寄娘抬眸看了眼雷刹,生出无限的遣憾来,此间事了,也不能一道看尽天下奇秀了。
雷刹全身是血,毗沙门天的宝伞重得他快要拿不住伞柄,他的掌心又滑又腻,拿不住任何想拿之物。冥河的两生花灿烂如朝霞,妆点着漆黑阴森的黑水,他脚边倚坐着一个红衣女郎,她一身红裳,比两生花还要鲜艳,还要夺目。
情愫绕成有毒的红线,缠绕在两人心尖,不觉之时,已经无药可医。
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雷刹终是知晓了这三苦的苦味,苦得让人恨不得将心肝脾肺硬生生哎吐出来。
河中有舟自横,舟上面目不明的引渡人一身玄衣。
一叶闭了闭双目,解下一个素布荷囊递给风寄娘,头也不回地赤足淌过黑水站在船上。引渡人划动船桨,扁舟颠倒入水,冥河水倒转回流,两生花开败,鲜艳的红色被黑水带去,不过一会,整条冥河消失无踪。
徐知命怎也没有料到会出变故,再不复神仙之姿,一指雷刹与风寄娘二人,怒喝:「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