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元旦(下)
按宋制元旦后七日之内,是不用上朝的,但郑启身为皇帝,也不可能离宫很久,第二天寅时还不到,陆家除了正在安歇的皇帝和作为陪客的陆琉外,陆府大部分人都起身了。宫中的内侍,一早就骑着马,将皇帝的盥漱用具、换洗的衣物给送来了,宫中宫女也来了,有的熏衣、有的烹茶,众人无声且忙碌的准备皇帝起身的事宜。
陆希昨天很早睡了,睡到半夜的时候,感觉有些口渴,含混的喊着春暄,「咦?天亮了吗?」陆希揉了揉眼睛,迷瞪瞪的望着窗外,外面似乎天光大亮了。
「姑娘。」春暄掀帘,柔声道:「吵醒你了吗?我们就围上幔帐了。」
「怎么了?」陆希揉眼问,「我渴。」
春暄拧了帕子给她抆脸,用隔夜泡好的陈茶伺候她漱口后,才给她倒了一杯热水,「是宫里的内侍来了,正在给陛下铺行障。」
「什么时辰了?」陆希问。
「刚过寅时。」春暄说。
果然是皇帝出行才遇上的事,才淩晨三点,就能把外面照的那么亮!他们把全京城的火把都点上了吗?陆希有气无力的说,「我也起来吧,宫里御膳房的人来了吗?」皇帝都住在家里了,肯定在家里进膳了,她还是早点起来吧,省得一会遇上事了,没人做主。
「都来了。」春暄说,皇帝一切食物,都有京城京郊的别庄供应,连盥漱饮用的水,宫里都送来了。
昨晚皇帝倒是微服过来的,但因夜宿陆府,连禁军都惊动了,自然也不可能轻车简从了。内侍们一路洒水清扫,设好步障,一路直通宫中,一路上每隔半丈左右就站了一名拿着松明火把的军士,别说陆府了,就是隔了半条街都被照亮了,所以陆希一开始才会以为天亮了。而这一切都打扰不到正在安睡的皇帝,因为内侍早在寝室外罩了一层厚厚的布幔,高威亲自领着禁军在陆府守了一夜。
陆希起身后,一口气灌了两盏浓茶下去,才算彻底清醒过来,没法子,她这身体正在发育,属於最缺觉的时候。陆希站在阁楼上,远远望着那些一动不动站着的军士,让人熬好了驱寒姜汁茶和羊汤,给轮值换班的禁军送去。
陆希暗暗叹息,以前她是知道曹家接驾接的家族都破产了,但那仅仅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而已,等到了这里,她才算彻底体会到什么叫真正的劳民伤财。陆家离皇宫还那么近,这还是只是一次皇帝最简单的出宫,郑启本身也是不喜欢太过奢靡的人,不然还要夸张,估计路上都要铺上地衣。
「父亲,喝点汤驱驱寒吧。」高元亮端着一碗清澈见底的羊汤给刚回来休息的高威。
「哪里来的的羊汤?」高威问。
「陆家派人送来的。」高元亮说。
高威一口喝完了羊汤,果然身上渐渐暖和了些,他对静默的站在自己身边的高严吩咐道:「这次让老狐和老锤一起跟你护送陆大人入蜀。」
高威的话让高严和高元亮同时一愣,老狐和老锤是高威的心腹侍卫,一个狡猾如狐,一个力大无穷,使着一口流星锤,一锤就能把人砸成肉饼。这两人跟着高威南征北战,也不知道救过高威多少次命,两人说是高家的奴仆,可即便是高元亮见到两人都要恭恭敬敬的叫一声阿叔。
高威目光却落在陆府,果是君心难测啊!
先帝和今上,这些年来,将陆家彻底的架空,堂堂十世八公的吴郡陆氏,如今沦落到一族嫡系仅有两人在朝中为官的境地,陆琉官职高并无实权,陆纳倒是外放了,可熬了十来年迄今还没有熬到太守,这在世家子中是极为罕见的。陆琉这些年在朝中任性行事,陛下虽多有维护,可也从来没有提拔过陆琉,朝中不少大臣,包括自己都觉得圣上之所以不动陆家,不过只是承一份香火情。
这次圣上突然让陆琉去益州当刺史,刺史和光禄大夫同秩,都为两千石,看似圣上并未贬低陆琉的官职,但是大宋十九州,哪州的刺史不是熬了多少年才熬出来的?陆琉除了年少时当过一年县令外,余下所有的时间都是先帝和今上的近臣,负责撰写诏书,压根没有治理地方的经验,派这样的官员去当刺史,能压下的手下的那些别驾、太守吗?更别说十三州的刺史,连陆琉在内,仅有三人为世家出身,余下全为寒门出身的官员。这职位弄不好,就是把人架在火上烤啊!
大家都怀疑是不是陆琉这次在崔太后寿诞连上了十来本参崔陵的奏折,惹的圣上的厌烦,才把他丢到益州眼不见为净的。可今天圣上的举动,让高威明白,陆琉肯定没失去圣心。今上非先帝,先帝豪爽大方,今上生性多疑,再宠幸的大臣,都不曾见他夜宿大臣家中,更别说今日还是元旦……益州那些人这下有好果子吃了!高威心中无不幸灾乐祸的想到,以陆元澈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脾气,估计回头圣上案头的奏折都能叠成山了。
「臭小子,你跟我听着,这次送陆元澈,你他娘的,你能死,都不能让陆元澈掉半根头发,知道吗!」高威恶狠狠的对儿子说。
高严理都没理高威,这还用他说?先生是皎皎的爹,先生有什么三长两短,皎皎怎么活下去?
牛静守蹑足小心的进入寝室内,寝室内郑启和陆琉其实都已经起身了,休息了一会晚上,陆琉的精神恢复了许多,他正坐在书案前,不紧不慢的磨墨,郑裕正提笔写字。
「上善若水?」陆琉挑眉望着郑启写出的四个字,郑启的书法水准算不上大家,但也绝对属於皇帝中的高水准,尤其是为帝多年,更有一股淩厉之气,原本理应含蓄温柔的四个字,被他写的霸气十足。
「乞奴,还记得当时六伯给我们讲的这四个字吗?」郑启轻笑着问,牛静守双手捧着接过他手中的笔,宫女们上前给他抆手。
「阿兄是指那次你被六叔罚抄了五十遍《道德经》的事吗?」许是在自己家中,陆琉也不复之前的拘束,从善如流的叫起了以前对郑启的称呼。
「不错。」郑启在下方提款,「当初我说,上善若水,水无处不在,润物无声,为人处事也须如水般,慢慢渗入,再徐徐图之,结果被六叔斥之为歪曲经典,罚抄了五十遍《道德经》。」
「阿兄那时候一直曲解典籍。」提起往事,陆琉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笑容,似乎又和郑启回到了那个亲密无间的少年时代。说来也怪,陆琉年少时期大大小小的祸不知道闯了多少,可在学业上总是让人无可挑剔,偏郑启那么少年稳重的人,因学业问题,也不知道被陆六叔罚过多少次。
「哈哈——」郑启想起往事,亦朗声大笑,取出私章印上后,指着那副字道,「乞奴,这次你去益州就把这四个字带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