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平帝一直病着, 朝中的事全部交给司礼监和朱瑄代他打理。
他以前时常避居深宫, 十天半个月不上朝,大臣见不着他的面,递的折子也都被司礼监扣下,朝臣和乾清宫之间消息阻隔。他不看折子, 不见朝臣, 自然也就无需为朝政上的事心烦。
因此虽然嘉平帝卧病不起, 宫里宫外诸多事务仍然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六部官员早就习惯在没有皇帝亲笔批示的情况下处理各部庶务,司礼监也和以前一样代替批红,唯一的不同就是皇太子朱瑄会亲自翻阅奏本,他们不能像以前那样只手遮天,必须有所收敛。
朱瑄越来越忙碌,每天早出晚归。金兰和他说起去安远侯府赴宴的事, 他一口否决“让黄司正代你去就行了, 多送些厚礼。”
金兰笑了笑, 道“那未免太怠慢陆老夫人了,太后不去, 王皇后更不会去, 我是太子妃,还是去的好。”
陆老夫人是她及笄礼上的正宾, 她确实该出席陆瑛的婚宴。
金兰搂住朱瑄的胳膊轻轻晃动“我知道你担心什么, 我是女眷, 看了撒帐就回来了, 又不会去前面正厅,不会有事的。你把扫墨借给我,让他跟着我去陆府,有他在我身边照应,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觉得没什么好顾虑的,陆瑛都要娶亲了,还能怎么样罗云瑾和朱瑄能认出她,那是因为他们朝夕相处过几年,陆瑛和她交情一般,说不定早就把她忘了,而且陆瑛还以为她是个太监,根本不可能认出她,顶多觉得她眼熟。再说还有陆老夫人在,陆家世代谨慎,陆瑛这些年就没做过出格的事,她不过是陆家内院吃杯酒罢了,不会出什么变故。
朱瑄还是不答应“还有德王妃和庆王妃,让她们去。”
金兰笑着说“她们本来就要去。”
朱瑄皱眉,外面内官进殿催促,内阁大臣急等着见他。
金兰赶紧推他出去“好了好了,我们说好了,你快去忙正事吧,我正好出宫透透气,到时候还能顺便看看枝玉他们,天黑我就回宫。”
她这么说,朱瑄不好再拦她,眉头轻轻皱着,一边扣衣扣,一边出去,走了几步,转身叫住扫墨“你陪着太子妃去陆家,别让外人冲撞太子妃,有什么不对劲立刻回宫。”
扫墨点头应是。
到了陆瑛娶亲的前一天,金兰先去仁寿宫给周太后请安。
周太后有风湿骨痛的老毛病,这两天发作得厉害了,下不了床,歪在罗汉床上看内官唱滑稽戏,薛娘娘、李选侍几人坐在一边相陪,还有几个唱北曲的教坊司伎人在外边廊下候着。
积雪未化,寒风刺骨,金兰看到那几个脸冻得直打哆嗦的伎人,随口问小满“他们怎么不去茶房坐着等”
小满小声回答“他们是教坊司的,不敢进茶房,茶房的太监见了他们就喝骂。”
奴才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在主子跟前的脸的奴才会转过头欺压地位更低贱的奴才。周太后不宠信乐人,所以仁寿宫的宫人不怕教坊司的伎人。
金兰道“让他们去避风的地方站着,总比站在风口好。”
小满应是,走过去吩咐几句,几名伎人已经冻得双腿麻木,僵硬地行了个礼,退到门前避风的地方站好。
周太后半靠在罗汉床上打瞌睡,金兰进去请安,说明来意。周太后睁开眼睛,眼神浑浊,嗯一声,让宫人取出她给新娘子的赏赐,嘱咐道“好好看看新娘子,之前说了那么多家陆瑛都不答应,不知道这齐家的小姐怎么就让他点头了。”
金兰笑着应下。
周太后看了她一眼,慢悠悠地道“这几天五哥忙里忙外,你也忙,你那里的人手够不够用哀家看你身边没什么得用的女史,哀家拨两个人给你使唤,你这就带她们回去吧。”
薛娘娘和李选侍低头剥核桃,听了这话,手里的钳子没敢往下用力,唱滑稽戏的内官也停了下来。
金兰仍是微笑“不敢劳皇祖母操心,皇祖母这里也少不了人使唤,之前孙媳妇仗着皇祖母慈爱,已经找皇祖母讨了胡女史和黄司正,实在不敢再厚着脸皮求皇祖母赏人,本应该是孙媳妇孝敬皇祖母才对孙媳妇还想着年底事多,怕掌事姑姑照应不来,想着打发胡女史回来当差。”
周太后沉默了一会儿,面色微沉,挥挥手道“胡广薇在你那里很好,不必打发她回来了。你去吧。”太子如今出息了,她拿捏不了东宫,太子妃瞧着绵软,拿定了主意和太子一样强硬,她暂时还不想和东宫撕破脸皮。
孙子到底不是儿子,儿子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以后孙子继承皇位,她这个老婆子还得看孙子的脸色过活。
金兰告退出去。
薛娘娘找了个借口起身送她,一直送到长廊外,小声道“我的小祖宗你何必当面回绝老娘娘的好意老娘娘给什么你接着就是了,反正太子爷会为你主张,老娘娘喜欢温顺的,你之前做得很好,照着从前那样不是挺好的吗”
金兰轻笑,站在阶前,披上貂鼠风帽“什么事都推给太子,他哪里忙得过来,这些事我自己推了就是了。”
薛娘娘一怔。
金兰完全可以躲在皇太子身后,继续当一个天真的太子妃,不管周太后怎么威逼暗示,她只需要泪盈盈地抬出皇太子,周太后也只能干瞪眼,但她没有这么做。
薛娘娘叹口气,拉着金兰的手,语重心长地道“我知道你和太子感情好,你们新婚,自然如胶似漆,可是以后呢你是堂堂太子妃,谁也动摇不了你的地位,别说是老娘娘送的两个宫人,就是太子真纳妾侍了,也不过是随你拿捏罢了。太子怎么任性是太子的事,你得把目光放长远一点,你若是跟着太子一起胡闹,失了贤良大度,落一个跋扈小性的坏名声,以后怎么办”
女人还是得温顺贤良,倒不是要以此博得夫君的喜爱,而是为了在世间立身。现在太子和太子妃感情好,太子不愿纳妾侍,金兰只要不言不语就够了,不该当众表露出她的强势,现在太子喜欢她宠着她,她这么做太子不会生气,别人也无从置喙,但是以后呢假如太子自己后悔了呢
到那时,没人会怪太子喜新厌旧,他们只会把矛头对准金兰,金兰今天的得意风光就是日后别人嘲笑她的话柄,没了丈夫的宠爱,又没了贤惠的名声,她要怎么在深宫立足
宫人撑起罗伞,金兰拢紧大红绒面鹤氅,莞尔“薛娘娘最近还去跑马场骑马吗”
薛娘娘心中一动,笑着摇摇头“雪太大了,等开春再去西苑跑马。”她曾经因为自己像郑贵妃年轻的时候才能获得圣宠而心灰意冷,现在她想开了,她是她,郑贵妃是郑贵妃,她喜欢跑马。
金兰转过身,望着眼前纷纷扬扬的大雪,唇角一抹洒脱的笑,轻声道“跋扈小性又怎样那是我们夫妻间的事。”
朱瑄把她当妻子,她把他当丈夫,他为了他们之间的诺言得罪周太后,她不能躲在背后坐享其成,她应该和他站在一起,让世人知道她的态度。
假如哪天朱瑄不想信守诺言了,她放手就是,反正她是太子妃,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人心易变,他等了她六年,足够了。
第二天天公作美,云消雪霁,晴空万里,苍穹一片澄澈的瓦蓝,日光明媚,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安远侯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宫中不断颁下赏赐,京中权贵世家俱都派人道贺。年底家家户户忙得热火朝天,陆家又向来低调,婚宴也不算十分隆重,亲自上门恭贺的大多是各家晚辈,三品以上的大臣中只有兵部尚书亲自上门贺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