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在外面等她,一句话没说,示意她上马车。
马车晃晃动动驶出院子,那股挥之不去的骚臭腥气仿佛还萦绕在鼻端,胡广薇手心冰凉,抬起眼帘,偷偷观察小满脸上的表情。
“公公”挣扎许久后,她努力挤出几丝讨好的笑容,“宋女史亡故后,会不会通知宋家人来认领她的尸首,让她入土为安”
小满扫一眼胡广薇,嘴边一抹讽笑“你问这个做什么你想帮宋女史料理丧葬胡女史倒是有情有义。”
胡广薇一惊,想及自己的处境,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瞬间烟消云散,不敢吱声。
一路沉默着回到东宫,胡广薇双腿发软,衣衫层层湿透。
小满目送她踏进偏殿,忽然开口叫住她“胡女史就不必为宋女史操心了,再过五天,宋家人就会进京来接宋女史回乡,宋家可以自行聘嫁婚姻。”
胡广薇怔了怔,蓦地转过身“宋女史不会死”
小满白她一眼“谁说宋女史会死”
胡广薇嘴唇哆嗦了几下,眼眶酸胀。大起大落之下,浑身都在发颤。
能活着就好。
就算回到家中可能会被姐妹亲人耻笑,至少能活着。
胡广薇迈着蹒跚的步伐回到自己的屋子,躺倒在架子床上,忍了一路的泪水夺眶而出。
月末的时候,金兰收到枝玉写来的信。
枝玉和祝舅父已经到四川了。蜀地的蜀锦驰名天下,扇子也是一绝,每年都会在成都府举办扇市。她买了不少象牙、乌檀扇骨的洒金扇子送回京师,知道金兰喜欢折扇,特意一样买了一整箱,每一把扇子都请各地有名望的书画名家在扇面上题诗绘画。
宫人们凑趣“这么些精巧扇子,殿下就是留着赏人也送不完”
金兰哭笑不得,几口硕大的红木箱子,一口箱子一百柄折扇,拢共四五百柄,确实送人也送不完。
她吩咐宫人把扇子送去库房。
掌事太监进殿通禀事情,送来节宴上的宾客名单。
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京师还弥漫在一片灰扑扑的沙尘之中,杨柳未绿,花枝清瘦,南方新鲜的芦笋、樱桃、各色鲜花已经送抵京师,供宫眷们享用。初茬的青韭,油盐淡炒,轻软脆嫩。新开的、牡丹制成糕点,鲜美馥郁。
宫眷们翘首以盼,等着在西苑举办赏春宴。
金兰接了这个差事。
掌事太监奉上礼单,神情有些为难,小声问“殿下,您看长兴伯夫人的座次可妥当”
金兰一笑,没有看名单,直接道“很妥当。”
掌事太监顿时心惊肉跳,明白这是她故意安排的,忙恭敬应是。
金兰淡淡地道“这事我知会过太子,你们只要照着吩咐办事就行了。真出了事,有我呢。”
掌事太监收敛了惊惧之色,神情敬畏,赔笑着说“但听殿下吩咐。”
转眼就到了春宴这一天,西苑树木葱茏,浓阴匝地,花香鸟语,蝶舞蜂喧。
朝臣和内眷的宴席分别设在太液池南岸的轩馆亭榭之内,四面轩窗大敞,坐在宴桌前可以远望清波粼粼、碎金潋滟的湖面,抬起头就能眺望对岸鳞次栉比、高低错落的朱楼殿宇。
教坊司在绿柳掩映中的水榭里排演歌舞,笙箫管乐声越过青山绿水,遥遥传入亭中,夹杂着清脆悦耳的鸟鸣声,犹如仙音。
德王妃和庆王妃头戴金丝冠,身着赤红礼服,站在曲桥上,环顾一周,满眼旖旎锦绣风光,恍惚又回到了一年前,她们陪坐在周太后身旁,焦急地期盼皇太子的目光能停留在自己身上。
太子却中途离席。
两人触景生情,不免心生感慨,听见桥头响起一片奉承声,忙回过神,上前迎接周太后的轿辇。
此时郑贵妃刚刚落座,周太后姗姗来迟,众目睽睽之下,她不得不起身做出迎接的样子,心中恼火,冷着脸对身边的金兰道“太子妃安排的好宴席。”
金兰微笑“娘娘谬赞。”
郑贵妃噎了一下。
欢快响亮的鼓乐声中,众人推辞谦让,各自落座。
郑贵妃无心赏春,提醒金兰“宴散后太子妃别急着走,陪本宫抹牌。”说着看一眼德王妃和庆王妃。
德王妃、庆王妃吓得一哆嗦,心里暗暗叫苦,脸上却得笑嘻嘻地道“娘娘可别忘了我们。”
郑贵妃满意地点点头“你们也来,正好凑牌搭子。”
看德王妃和庆王妃多么乖巧顺从,知情识趣她一个眼神扫过去,两人就知道该说什么,比金兰乖多了。
郑贵妃心气顺了,胃口也好了,拈起筷子吃菜,目光无意间扫过主宴桌,眉头微微一蹙。
身边宫人以为夹的菜她不喜欢,忙撤走碟子,另夹了一枚樱桃馅的不落夹。
郑贵妃没有动筷子,指指宴桌前一位年纪五十岁上下的妇人“她是谁本宫怎么从来没见过”
妇人也是一身礼服,头上也戴满簪环首饰,举止大方,并无局促模样,看得出不是头一次入宫赴宴,但是不论衣裳还是首饰都是往年时兴的花样。
在座的贵妇哪一个不是从小在富贵锦绣堆里打滚长大的一眼就看得出妇人这一套装束是临时置办的,又或者是估衣铺里租赁的,可见她家境落魄。
宫人仔仔细细打量那妇人几眼,脸色骤变,手里的长筷险些跌落在地。
“娘娘”
她压低了声音凑到郑贵妃耳边,低语了几句。
郑贵妃愣了许久,又看了看那妇人,眸中精光闪烁,一脸兴味地瞥一眼金兰,虽然极力克制,但是仍然难掩诧异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