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红日东升, 缭绕在山间的雾气消散了,澄空如洗, 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沐浴在金灿灿的晨光中,山下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沃野, 一条蜿蜒的河流如游龙般自西向东,汇入渺渺天际。
昨晚落过雨,空气湿润清新, 山风拂过,送来浓郁的花草芳香。
朱瑄手挽缰绳, 风吹衣袂翻飞,轻声说“是不一样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 问“所以你提防我,怕我反悔,为了皇家颜面杀你灭口,宁愿躲进禁卫军也不愿向东宫求救你跟去涿州是出于巧合,还是你确实曾经动过刺杀的念头你待在她身边的时候, 有没有想过直接带走她, 从此让我和她天各一方你知道我一直在骗她,只要你告诉她真相”
罗云瑾神色冰冷。
朱瑄顿了一下, 不等罗云瑾给出答案, 接着说“你不会下手,她就在娘娘庙, 你不可能让她卷入其中, 你甚至不敢搅扰她的生活, 老四是你救的,你可以一个人逃出去,你别告诉我你拼死杀了提督太监是为了东宫。”
他为的是金兰,他不敢、也不甘心就这么轻易死去。
即使是这个时候,他也没有丧失理智,不曾和金兰透露什么。
罗云瑾没有说话。
朱瑄望着罗云瑾,脸上神情平静,不是突然面对变故的镇定沉着,而是一种历经世事沧桑之后的从容平和。
“有些事会变,有些事永远不会更改。罗云瑾,我答应过她,不管你祖父因何而死,我的承诺不会变,我还是会为薛家雪冤。”
罗云瑾凤眸一张,眸中闪过一抹锐芒。
朱瑄腰间的丝绦被山风吹起,衣袍猎猎,道“即使她不知道,我也会遵守诺言,我答应过她的每一件事,都会做到。”
他握紧缰绳,苍白的手背青筋浮起。
“包括不杀你我亲口答应她的。”
罗云瑾紧握瓷瓶“即使我不甘心”
朱瑄嗤笑一声“罗云瑾,你什么时候真正甘心过”
罗云瑾怔了怔,也笑了一下,收起瓷瓶。
朱瑄坦然地直视他,淡淡地道“你不甘心也没有用,成王败寇,强者为尊,陪在她身边的人是我,和她朝夕相处的人是我,我才是她的丈夫。”
他曾经嫉妒罗云瑾,嫉妒到发狂,罗云瑾当时何曾把他放在眼里
罗云瑾太骄傲,又太自卑,明明忍不住被她吸引而不敢面对。
朱瑄不一样,不管他是昔日那个瘦小结巴的小皇子,还是现在地位稳固的皇太子,不管她记不记得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他都会牢牢地抓住她,为了得到她而不择手段,用尽心机,缠紧她,守在她身边。
直到他死的那一天为止。
万幸,她那么温柔,那么善解人意,她永远不会发现他阴柔沉郁的这一面。
朱瑄单手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了几声。
罗云瑾沉默地看着他。
朱瑄眼帘抬起,凝望明媚的晴空,出了一会儿神,忽然问“罗云瑾,你说我和你,谁能活得更久”
罗云瑾一震,目光落到他苍白的脸上,神色微变。
朱瑄神情依旧淡然,幽幽地道“其实我不敢杀你,如果我走了,她怎么办”
圆圆这么乖,这么听话,这么温柔,纵然知道她能随遇而安,知道她可以独自面对风雨摧折,他还是不放心。
因为舍不得让她受一点委屈。
他闭了闭眼睛,嘴角微微上挑。
“刚遇见她的时候,我真是快被她急死了,她脾气好多了,胆子也小多了,乖巧柔顺,小心翼翼的,什么事都由着我,我做什么她都不会反对我骗她,她也狠不下心不理会我”
现在总算让他宠出了一点小脾气。
朱瑄微笑。
原来小时候的他遇见的圆圆之所以那么神气十足,全是他自己宠出来的。
他希望圆圆一直这么无忧无虑,不知愁滋味,不要再和以前那样,终日在嫡母的阴影中战战兢兢,活得那么压抑。
他们生来不幸,不过他们后来遇见了彼此,相濡以沫,同甘共苦,一想到他离开以后,可能留下圆圆孤零零一个人,他心如刀绞。
所以朱瑄可以理解嘉平帝为什么痴迷于修炼长生丹药。
他也想活久一点。
可是生死之事,又岂是他说了算的即使他将来会成为帝王,依旧主宰不了生死。
朱瑄舍不得抛下金兰,但是他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因为一旦变故发生,他怕自己来不及安置好她。
钱太后晚年凄凉,他不能让金兰落到那样的境地。
微风拂过,山间蓊郁的森森林木在晨晖中轻轻摇曳。
罗云瑾沉默了许久,看着朱瑄的目光不再是警惕和防备。
他忽然明白这些年朱瑄为什么能克制住恨意,始终没有下手杀他。
不仅仅只是因为一个承诺。
罗云瑾不由得想起钱兴对皇太子的评价,心思深沉,深谋远虑,隐忍坚毅。
朱瑄深知后宫倾轧防不胜防,早在金兰入宫之前,他已经一步步彻底肃清东宫,只为了将来金兰入宫的时候不必隐忍俯就。
那时候他根本不知道这一生能不能再等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