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永生永世都只是太后(1 / 2)

墙角的莲花滴漏发出淅淅沥沥的水花声, 帷帐外一对铜鎏金镶嵌料石三足炉,香烟袅袅。

大臣们耐着性子旁听御史重新审理薛景的案子。

刑部尚书、都察院和大理寺官员脸上悻悻, 站在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彼此间眼神无声交流,琢磨应该怎么推脱自己的责任。

当年曾经指认薛景索贿的太监、文书、吏胥被一个个带上武英殿。

御史喝问“你们为何诬告薛景”

太监们痛哭流涕,哭着说他们是被逼的,当年钱兴执掌诏狱, 逼他们陷害薛景, 一旦有不从者就会被杀人灭口, 为了活命,他们只能昧着良心指认薛景。

御史又问审理薛景索贿一案的官员。

官员喊冤, 说他们被小人所误, 冤枉了薛景,但是他们在办案过程中绝没有屈打成招之事, 所有审讯、留档全部合乎规程, 人证、物证、证词经由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几方复核,确认无误后才最后定罪,那时薛景早已经畏罪自尽。

他们秉公办理,一丝不苟, 绝没有包庇小人。

薛景的案子之所以难以翻案,就在于当时确实有太监在主持工程建设时以次充好、中饱私囊, 修建陵墓的管事太监贪污勒索, 户部拨十万两银子, 最后只有一千两真正用到了实处, 刚刚修好的佛塔,一场大雨过后就倾塌了一半,薛景发现太监克扣款银,写了封奏疏弹劾管事太监,管事太监对他怀恨在心,和钱兴联手,把自己的罪责全部栽赃到薛景身上。

而钱兴卖力为周太后隐瞒陵墓之事、陷害薛景,一半是因为当时他向嘉平帝举荐僧道惹怒了周太后,急于向周太后表忠心,另一半就是薛景弹劾的管事太监正好是他的心腹。

总之,一切都是钱兴的错,是那个太监为了讨好周太后诬害薛景,误导了刑部和大理寺。

随着御史综合所有人的供词抽丝剥茧地道出事情的真相,薛景的案子终于水落石出。

朝臣们为含冤而死的薛景掬一把辛酸泪,痛骂钱兴、管事太监等人的无耻下作,不轻不重地责备三法司官员几句,绝口不提周太后和嘉平帝。

很显然,周太后才是真正的幕后指使,她得知薛景竟然敢揭露自己的丑事,授意钱兴杀了薛景,并且要薛景永世不得翻身。嘉平帝可能并不知情,后来知道实情,薛景已死,为了母亲和皇家的名声着想,他帮着周太后隐瞒实情。

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三缄其口,就是因为他们发现钱兴插手案子,于是不敢深究,封存了所有案卷。

直到谢太傅捧剑入宫哭谏,弹劾周太后。

钱兴已经被贬去南京,相隔千里之遥,不过在场官员不用审问钱兴就能把实情才一个不离十,他们甚至不需要派人去裕陵查看墓穴。

钱兴善于阿谀拍马,专门为嘉平帝和后宫宫眷做一些不光彩的事情,周太后的侄子当街打死人,案子就是钱兴压下来的。薛景得罪管事太监在先,又拿到裕陵图纸,冒犯周太后,钱兴自然不会放过他。

刑部尚书反应飞快,取下纱帽,跪地叩首“臣疏忽大意,没能及时察觉钱兴那厮的险恶用心,致使忠良含冤而死,臣惭愧,请皇上治罪。”

事已至此,嘉平帝肯定要推出几个替罪羊出来安抚人心,薛景的案子已经传遍京师大街小巷,与其等着周太后和嘉平帝费心找人顶罪,他还不如趁机急流勇退,反正最多只是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嘉平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新君即位,首先要拿他们这几个阁老开刀,早点退出权力争夺,未必是坏事。

他跪下请罪,大理寺卿和都察院副御史等人也一起请罪。

重重帷帐之后,嘉平帝躺在软榻之上,头疼欲裂。

文书飞快记录在场诸人的供词,送到内官手中,内官掀开帷帐一角,递给罗云瑾,罗云瑾再送到嘉平帝面前。

罗云瑾走到软榻前,一袭赤红锦袍,身姿挺拔。

外面那些朝廷大员正在重审他祖父的案子,而他站在几重帷帐之后,面无表情,根本不想去听那些官员怎么互相推脱搪塞。

他亲自审问钱兴,早已经知道所有来龙去脉,今天被带上武英殿的所有证人,全是他一个一个从藏身之地找出来的。

他本该站在殿外,为祖父慷慨陈词,痛斥那些尸位素餐、浑浑噩噩的官员,痛骂为一己之私逼死祖父的周太后,诘责为包庇母亲任由内宦残害朝臣的嘉平帝然而他知道,没有人在乎。

一旦身份暴露,官员们根本不会同情他的遭遇,朝臣们看到他就会唏嘘不已,劝他回头。

世人或许会因为他跌落尘埃对他心怀恻隐,然后呢

薛家的不幸,最终只会沦为其他人的谈资。

而这一切的起因,并不仅仅只是因为周太后的固执蛮横,还离不开嘉平帝的纵容。

他已经成了阉人,不可能入朝为官。当众恢复身份,转眼就会被驱赶出京,他历尽磨难才能走到今天,他要活下去,而且要好好活下去,命运给了他太多不幸,他依然要顽强地活着。

嘉平帝匆匆看了几眼供词,咳嗽了几声,虚弱地道“叫太子进来。”

罗云瑾回头,看一眼角落里侍立的内官。

内官会意,出去通禀,外面的说话声停了一会儿,脚步声由远及近,朱瑄走进内室。

嘉平帝扫一眼罗云瑾。

内官捧来笔墨文具,罗云瑾接过笔,饱蘸浓墨。

嘉平帝缓缓地道“钱兴残害忠良,罪不可恕,令他自尽。”

“孟时蒙蔽朕听,欺瞒太后,立即逮捕,下诏狱。”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办事不利罚俸当年的主审是谁,降职”

“由詹事府詹事为主审,重新审理薛景的案子,为薛景雪冤不能让忠良枉死”

“命真定府搜寻抚薛家后人,妥善安置”

他一桩桩吩咐下来,罗云瑾不需要酝酿,没等他说完,已经飞快写好辞藻精美工整的诏书,嘉平帝看过诏书,挥挥手,尚宝司的宫人捧着印章等物上前。

盖了玺印的诏书送到武英殿前,大臣们看过以后,没有异议。

嘉平帝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些,大臣们还算听话,没有要求追根究底。

朱瑄站在榻前,道“父皇,还有一事未议,阁老们正在商量。”

嘉平帝心里咯噔一下,闭上眼睛,气喘如牛。

朱瑄退到一边。

不一会儿,外面的内官掀帘走进内室,跪倒在地坪上,小声道“陛下,老先生们说,先太后墓穴被堵,工部尚书提议打开墓穴,重新连通隧道,以完成先帝遗愿。”

薛景的案子只是一桩小事,朝臣们可以不追究周太后到底有没有插手其中,但是上次群臣哭谏,嘉平帝和周太后允诺让钱太后祔葬裕陵,背地里却派人堵住墓穴,不能就这么算了

先帝临终之前再三叮嘱,帝后生同衾、死同穴。周太后胸襟狭小,见识短浅,为了一己私欲,违背先帝遗志,帝后近在咫尺,却永生永世隔绝,不可理喻,可笑至极

谢太傅跪在帐幔外,道“孝顺之道,固然得恪守,可是先帝乃陛下亲父,先太后为陛下嫡母,先帝在世时,多次谆谆教诲,嘱陛下务必尊养先太后,陛下当时满口应承,臣等皆历历在目陛下要孝顺太后,如何就不孝顺先帝和先太后况且祖宗规矩、国法、礼义、纲常在先,此为大义,嫡庶尊卑有别,先太后是为正统,理当礼尊,朝廷正纲常、定名分,方得以治理天下,如今陛下舍大义不顾,何以服天下之人”

礼部尚书附议,道“陛下诚孝,臣等皆知,然太后公然违背先帝遗愿,违背纲常,为礼法所不容,陛下身为人子,一味偏袒顺从,并非诚孝,实乃盲从若天下人效仿之,国朝以何治天下”

帷帐外黑压压一片,群臣跪了一地“、太宗神灵在上,国朝百年社稷,陛下应当以大义为重,岂可因一妇人而不顾祖宗法度”

“臣等愧对先帝,无颜再忝列内阁只能长跪于此。”

“若臣等坐视陛下违背祖制,万世罪人也。”

哭声传进帷帐之后,嘉平帝面色灰败,叹了口气。

年轻时的他为了赌一口气可以和群臣僵持数天,如今他老了,没有那个精力和群臣斗气,而且周太后擅动陵墓的事情很快就会传扬出去,届时路人皆知,朝廷想压制也压制不住,钱兴又被贬去司礼监,周太后已经激起民愤,假如他不肯退让,群臣哭谏之事还会上演。

当初周太后暗示管事太监封堵钱太后的墓穴,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阻拦。周太后逼薛景自尽,钱兴诬陷薛景,他知道以后,只是皱了皱眉头,虽然他也觉得母亲实在无理取闹,不过还是帮着善后。

现在满城风雨,群臣哭谏,他对母亲仁至义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