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母亲胡搅蛮缠,他也不会在世人面前大失颜面。
不管怎样,先安抚好群臣再说,等风波平息,谁还会关注钱太后的陵墓
嘉平帝下定决心,道“准奏。”
武英殿内安静了一瞬,片刻后,群臣收了哭声,山呼万岁。
消息由内官传出,文华门外翘首以盼的六部六科官员欢呼雀跃,群情振奋,几个年轻官员更是激动得大哭起来。
纠察御史越众而出,拿出奏本,开始怒骂官员失仪,官员们发出一阵阵哄笑,没有理睬纠察御史,欢呼着离去。
嘉平帝退让之后,群臣趁胜追击,立刻委任工部侍郎谢骞前去裕陵勘察钱太后的墓穴,找出打通隧道的法子。
几位阁老意见一致既然谢太傅公然弹劾周太后,搅混了一池静水,那这个烫手山芋就交给谢太傅的孙子吧
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和都察院左都御史降职,阁老们要经过廷议选出新的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和左都御史,新官还没上任,他们要审理的第一个案子已经确定下来了重新审理周家公子打死人命的旧案。
谢太傅死咬着不松口,嘉平帝浑身冒火,不想再为周家的事情烦心,索性答应重审。
眼看群臣不再闹腾了,嘉平帝立刻起驾回乾清宫。
仁寿宫的宫人找了过来,拦在轿辇前,哭着磕头“陛下,老娘娘晕过去了”
太医已经为周太后诊治过,说周太后急怒攻心,恐怕有邪风入体的危险。宫人熬了药喂周太后服下,周太后如今躺在榻上,虽然苏醒,但是半边身子不能动弹。
嘉平帝揉揉眉心,叫来朱瑄“朕身体不适,不能去母亲跟前探望,你代朕去看看你皇祖母。”
周围的宫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太后脾气暴躁,皇上这是不敢去见太后,把皇太子推出去承受太后的怒火。
朱瑄面不改色,应了声是。
嘉平帝欣慰地点点头,儿子虽然和自己疏远,遇事还是很有担当的,至少不会懦弱退避。
仁寿宫乱成一团。
外朝的消息一道道传回内宫,周太后气得死去活来,内殿屋中的摆设玩器被她摔了个精光,宫人打扫干净之后,悄悄撤走所有易碎的瓶瓶罐罐,连镶嵌玻璃的大屏风也抬出去了。
昔日布置得奢华的内殿空空荡荡,成了雪洞一般。
朱瑄踏进内殿,周太后的怒吼声回荡在空旷的内室里“岂有此理哀家贵为皇太后,乃天子之母,他们竟然敢弹劾哀家整个江山都是哀家儿子的,哀家想杀了谁就杀谁,岂容他人置喙哀家生了皇帝,钱氏不过是个残废之人,也配和哀家共尊”
宫人们劝不住周太后,跪在地上,抖如筛糠。
周太后躺在榻上,半边身子不能动弹,声音高亢刺耳“皇帝呢他怎么还不来见哀家”
朱瑄走了进去。
周太后嘴巴张了张,目光落在他身上,瞪大眼睛,苍老的面容扭曲而狰狞,神情疯狂。
朱瑄撩起眼帘,环顾一圈。
宫人们心头凛然,站起身,朝他行礼,匆匆退了出去。
周太后看着朱瑄,抬了抬手,示意他扶自己坐起来。
朱瑄走到榻前,停下脚步,俯视着披头散发的周太后,淡淡地道“工部侍郎谢骞不日就会赶去裕陵,挖通先太后的墓穴,完成先帝遗志,让先帝和先太后合葬。”
周太后下巴抖了抖,双眸慢慢瞪大,皱纹挤成一团,眼眶像是要裂开似的。
朱瑄继续道“周怡打死人命一案疑点重重,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将重审此案。”
周太后怒不可遏,浑身发抖,齿关碰在一处,咯咯响。
朱瑄神色淡淡,说“皇祖母,内阁阁老刚才议定了,您私德有亏,纵使将来百年后,也不可能追封您为皇后”
周太后脸皮抽搐,手背青筋暴起,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嘶吼声。
她才配当皇后她为先帝生了儿子钱氏一生无子,还是个眼瞎腿瘸的残废,怎么配母仪天下她大半辈子都活在钱氏的阴影之下,先帝和钱氏同甘共苦,难道她就没陪先帝吃过苦她也是先帝的妃嫔她为先帝生养了继承人,为什么钱氏可以永远陪伴在先帝身边,占着原配的名分,死后还能和先帝合葬,生生世世和先帝共享烟火
她不甘心
“没用的东西”周太后手脚发颤,声音变得浑浊嘶哑,“哀家早就叮嘱皇帝不能退让他一退让,那群大臣就会得寸进尺他是皇帝不听话的大臣全杀了杀了哀家是皇后是皇帝的生母哀家才配生生世世陪着先帝”
朱瑄眼眸低垂,看着歇斯底里的周太后,一字一字地道“皇祖母,您不是皇后,只是太后,历来只有皇后的尊谥能得帝谥,钱太后得了一个睿字,您得不到那样的尊荣,您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取代钱太后。”
语调柔和,说出的每一字却如万钧重锤。
周太后怒不可遏,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片刻后,皱纹遍布的脸上浮起惊恐之色,双手蓦地张开,手指苍老干枯如皴皮老枝,颤抖着道“你你你知道了”
太子一定知道她害死淑妃的事
朱瑄微微一笑,神情依旧温和“皇祖母,礼部已经派人去奉先殿,钱太后的神龛画像都会送回先帝身边,世代享受后人烟火,您不必担心日后和钱太后并尊,孙儿会将您的神龛令置一处,您不会依附太庙。”
他一身常服,立在榻前,儒雅温文,气度雍容,在周太后眼中,眼前的孙子却宛如修罗
杀人诛心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郑贵妃一直深深忌惮皇太子,太子明明知道她看重什么,就当着她的面摧毁什么,让她被不甘和嫉恨所折磨,要她生不如死
这个孙子果然阴沉狠毒
“哀家哀家要告诉皇帝”周太后挣扎着想坐起来,冷笑着道。
朱瑄淡淡瞥一眼周太后,那也要嘉平帝肯信才行,何况他也不怕嘉平帝知道。
他转身步出内殿。
仁寿宫的宫人站在长廊外,个个面如考妣,神色颓唐。
庭前脚步声纷杂,十几名锦衣卫缇骑正在按着名单抓人。孟时被带进诏狱以后,供出几个同谋,罗云瑾亲自带着人抓捕仁寿宫近侍,他奉谕旨办事,周太后瘫倒在床,掌事太监求告无门,不敢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缇骑抓走内官。
朱瑄步下台阶。
罗云瑾示意属下将内官带去诏狱,缇骑们领命而去。
朱瑄抬头,已经是傍晚时分,天色暗沉,北边天空浮起闪烁的寒星。
他回头看罗云瑾“你当真不打算恢复身份”
罗云瑾低头整理佩刀上的流苏穗子“不必了。”
朱瑄问“将来呢”
将来他即位,罗云瑾不必怕嘉平帝报复,可以恢复身份。
罗云瑾摇摇头,眼眸低垂,望着大红穗子,嗓音暗哑“薛季和已死。”
薛家门第清贵,容不得一个沦为阉人的子孙,从谢太傅的态度就可以窥见其他人会怎么看待他这个薛家后人,他不想让地底下的祖父蒙羞。薛家其他房的族人如果知道他就是薛季和,要么将他视作耻辱,要么前来依附,他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和奉承,薛季和早已死在那年深冬,他以后只是罗云瑾。
朱瑄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