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过继(1 / 2)

谢骞接到诏书的时候, 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奉命主持修陵之事,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啊嘉平帝心里未必乐意别人挖通钱太后的墓穴,眼下群臣威逼,他才会稍作妥协, 过几天周太后再闹一闹, 嘉平帝肯定又会反复。

奈何他祖父捅出这么一个大篓子, 不管是工部还是吏部都认为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更是破天荒地联名举荐他, 巴不得把他送到天涯海角去。谢太傅这次得罪了三法司, 文官们固然佩服谢太傅的勇气,佩服之余只有忌惮和恐惧,生怕一不小心被这老顽固给盯上,丢了官位。

现在朝中为官十年以上的都把谢太傅当瘟神,只有年轻官员对谢太傅敬佩有加, 天天在谢家门前转悠。

薛景的案子重审之后, 谢骞发现谢太傅写好了辞呈。

“我愧对老友”谢太傅感慨了一句,看着谢骞,欲言又止。

谢骞叹口气“您辞官也好,皇上心里不舒服,太后更是恨您入骨, 我也正准备劝您回乡去避一避, 您年纪也大了, 回家好好帮我带儿子”

话还没说完, 谢太傅随手抄起白瓷盘里清供的绿橙, 砸到孙子身上。

谢骞抬手接住绿橙, 一脸莫名其妙。

谢太傅嘴唇哆嗦了几下,道“临走之前,我想见他一面。”

谢骞愣了一下,满脸错愕神色。

谢太傅神情有些狼狈,转过脸去,瓮声瓮气地道“你去问问他,肯不肯见我。”

谢骞不知道说什么,干巴巴地喔了一声。

周太后瘫倒在床,不能下地。第二天嘉平帝也犯了旧疾,不过群臣这回不相信他是真病了,都认为他只是羞于见人才推说自己病倒,以此来躲避大臣。

罗云瑾重新回到司礼监,掌印太监一职非他莫属。

嘉平帝心力交瘁,见他办事麻利又沉稳谨慎,不像其他秉笔太监那样敷衍塞责、急功好利,干脆将善后之事全部交给他料理。

他谨慎从容,之前身兼数职也能把各监事务管理得井井有条,如今重回司礼监,钱兴的党羽已经被铲除,他的心腹陆陆续续补充了空缺,少了钱兴的牵制,他处理政务更加得心应手,如臂使指,再无掣肘。

掌印太监的办事处单独设一座偏院,守卫森严。

身着圆领袍的内官捧着一摞摞厚厚的文书进进出出,长廊人来人往,却一声咳嗽不闻。这里是司礼监权力中枢,能来往于此的内官都是内书堂出身,个个熟读书本,举止有度,规矩严明,气质明显和其他宦官不同。

谢骞站在廊房门前,看着廊前两排凶神恶煞、气势霸道的带刀缇骑,心中感慨万分。

少年的时候,人人都说季和将来会大有作为,那时候谁能想到季和将来会经历那么多的苦楚

他最终成为一个权势滔天的内宦。

掌印太监堪比“内相”,等同前朝首辅,风光自然是风光的,然而他是季和啊

那个横空出世、让不可一世的谢家子弟颜面扫地、放下倨傲轻慢的季和,本应该和自己并肩踏进保和殿。

如果说以前他只是沉痛身世,不甘心浪费自己的才华,薛家雪冤以后,他发现薛家的不幸全是由皇家造成的,还能继续侍奉嘉平帝吗

谢骞站着出了一会儿神。

门里传出说话声,几名内官躬身打起帘子,缇骑先走下长廊开道,身着大红蟒衣的罗云瑾在数名内官的簇拥中走了出来。

他头戴纱帽,一袭织金蟒袍,挺拔高挑,边步下长廊,边吩咐身后的随从,气势沉着,一举一动带着雍容威严,侧脸一如既往的俊朗英挺。

谢骞咳嗽了一声。

罗云瑾眼风都没扫他一下,径自从他眼前走过去。

谢骞摸摸胡子,拔步跟上他们。

罗云瑾继续吩咐随从,随从们恭恭敬敬地听他指示,他吩咐完,挥挥手。

随从们领命而去。

谢骞走上前,直接道“我祖父过几天离京回乡,他想见见你。”

他现在摸清楚罗云瑾的脾气了,和罗云瑾说话的时候不能弯弯绕绕,最好开门见山,不然罗云瑾根本不会搭理他。

罗云瑾的回答很干脆“不见。”

谢骞苦笑了一下,小声说“罗统领,你利用我祖父弹劾老太后,我不瞒你,祖父这次彻底得罪皇上,他回乡以后,你就真的见不着他了。我不是为我祖父开脱,我不认可他的做法,更不会原谅他这么多年对你不闻不问我只是怕你将来后悔,你恨他也好,原谅他也罢,我都能理解,我不是求你见他,就是想和你说一声。”

谢太傅绝没有那个为薛家雪冤的本事。得知谢太傅捧剑入宫的那一刻,谢骞就知道祖父一定又被人利用了。

薛景的案子时三法司来回审核过的,没有一丝纰漏。谢太傅居然能找到全部人证物证,还把他们全部召回京城,在嘉平帝毫无准备、司礼监毫不知情的时候公之于众,六部六科官员群起响应,短短半天时间就有数百名官员前去声援,京师百姓自发前去宫门前支持年轻官员,钱太后的家人跪于宫门前大哭,贵戚、勋臣陆陆续续赶到宫中,当年的顾命大臣不顾老迈之身上疏,要求嘉平帝彻查当年之事这么无缝的计划,这么大的声势,背后必定经过缜密的计划和安排。

谁会煞费苦心为薛家翻案

只有罗云瑾可能最大。

他了解谢太傅,谢太傅认死理,不能容忍嘉平帝和周太后堂而皇之哄骗朝臣,而且当年谢太傅误以为薛景真的是出于羞惭才畏罪自尽,知道真相以后必定对薛景抱有愧疚之心,只要把证据送到谢太傅手上,谢太傅拼死也会闹出点动静。

谢骞并不在意罗云瑾的利用,他祖父就是这么一个人。

罗云瑾脸上没有一丝波澜,重复了一遍“不见。”

谢太傅曾经对跌落尘埃的他置之不理,认为他不该苟活于世,在那一刻,他已经和老师恩断义绝。

或许老师觉得愧疚了,或许老师想再见他最后一面,劝他回头,又或许老师只是想和他说说他祖父的事情不管谢太傅为什么想见他,他不在乎了。

他不会去见谢太傅,哪怕谢太傅马上就要咽气。

谢骞心里微叹,点点头,说起另外一件事“官府张榜寻找薛家后人,来认亲的不少,一个月内有几百人说是薛侍郎这一支的后人。”

罗云瑾冷笑了一声。

他们这一房落难的时候,族人袖手旁观,薛府门庭冷落,只剩下几个老仆。现在薛家雪冤,朝廷恩赏,他们又一窝蜂地涌过来认亲。

谢骞接着道“我亲自选的人。当年薛家出事的时候,远房一位老夫人拿出几千钱请押送的官差好好待薛家女眷,后来还常常去祭拜薛侍郎还有衣冠冢,老夫人家中并不富裕,膝下有两个孙子,一家几口俱是知礼之人,我让她的一个孙子过继到薛侍郎这一支名下,朝廷的封赏都给了他,他可以继续奉养自己的祖母亲人。我看过他写的字,虽然笔法还稚嫩,不过是个好苗子,他祖母颇有见识,他读书刻苦,日后一定能光耀门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