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前栽种翠竹, 凤尾森森,窗前映下一片摇曳的竹影,满室弥漫的茶香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新橙芳香。
罗云瑾望着茶盏中潋滟的茶水,一言不发。
朱瑄停下来, 咳嗽了几声, 缓缓地道“司礼监迟早要撤除, 不过不能操之过急。内阁和司礼监相互对立, 必定导致朝政紊乱, 若司礼监被废,官员党同伐异,互相攻击,继续纵容司礼监,内阁势弱, 官员敷衍了事, 宦官擅权。唯有两者和平共处、通力合作,紧密配合,朝堂才能稳定,内阁司礼监互相协作,六部官员各司其职, 方能改善现在的局面。”
嘉平帝荒废朝政, 朝中阁臣碌碌无为, 政治, 传奉官滥觞, 宦官跋扈, 民不聊生,内库已经无钱可用,军备废弛,各地起义不断,军户大量逃亡,两广、山东、山西、四川、江西接连发生兵变,军队的战斗力大不如前,而边疆地区从来都不曾太平过。
国朝早已岌岌可危,如若不能加以改良,必将走上末路。
朱瑄抬手,近侍走上前,送上一份名单,他接过,递给罗云瑾“前任掌印太监,或霸道,或暴虐,或阴狠,有恶名昭彰的奸佞,也有能名列妍范的贤能内宦。”
妍范中记载的是历代正直忠诚的宦官。
罗云瑾凤眸微垂“太子认为我可以忝列妍范”
朱瑄道“你的志向应该不止于此,位列妍范,哪里比得上流芳千古”
罗云瑾闭了闭眼睛“太子太高看我了。”
朱瑄笑了笑,面色苍白“不试一试,你怎么知道结果”
声音柔和虚弱,却有气吞山河的雄浑气势。
这一刹那,罗云瑾知道,坐在自己对面的人不是金兰的丈夫,而是一国储君,是将来的帝王。
“为什么是我”他轻声问。
朱瑄掩唇咳嗽,道“孤需要一个能够自我约束的内官,他必须饱读诗书,才华出众,能够和朝中重臣达成默契,互相配合,既能统领司礼监,又能压制内阁,还不会利欲熏心。司礼监中,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也没有比你更优秀的人。”
罗云瑾摇头“我这些年手染鲜血,手下也有冤魂。”
朱瑄神情淡然“孤找的是能担得起朝纲的英才,不是君子。”
君子爬不到高位,满朝文武,真正清清白白、一干二净的能有几个他不在乎大臣有没有污点,只要没有什么大的瑕疵,有真才实学,踏踏实实办实事,能够为他所用就行。
君子用其贤,小人用其才。
他道“我不能向你承诺什么,我只是凡人,也有七情六欲,或许我将来也会忌惮猜忌于你,我不知道自己将来的举措能不能改善朝中的困局”
“不过有一条我可以向你保证。”
罗云瑾撩起眼皮,直视朱瑄。
朱瑄看着他,道“我会尽己所能任用贤能、远离奸邪,我生于忧患,一定慎而又慎以后或许还会出现像薛侍郎那样蒙冤的忠臣,我不可能面面俱到,只能尽量保全。”
“罗云瑾,你救不了你的祖父,救不了过去的自己,不过你可以救下其他人。”
“孤没有改天换地的雄心壮志,亦没有那样的能力,但是孤会尽己所能,让世间少一些像你祖父那样含冤而死的清官,少一些无辜被牵连的薛季和。”
罗云瑾手指轻轻颤动了几下,沉默了很久。
朱瑄没有催促他做出决定,放下茶盏,站起身“你我这样的人,即使历尽磨难也不会轻易认输。”
言罢,转身离去,锦袍袍角划过金砖地,背影清瘦。
罗云瑾拿起那份名单。
原来朱瑄说的放他走,并不是逼他离开京师,而是真正放他自由。
宫中发生这么多事,整个北直隶都传遍了。
金兰待在内殿之中“养伤”,虽然足不出户,不过每天都能从小满那里听说朝堂和后宫发生了什么。
嘉平帝再次和朝臣赌气,整日待在后殿和道士张芝设坛做法,后来嫌宫中不清净,干脆直接搬去西苑离宫。
周太后外风入体,不能行走,几次派宫人去西苑传召嘉平帝。嘉平帝去了一次仁寿宫,没敢进屋,站在侧间里,隔着一道帘子向母亲请安,被周太后骂了个狗血淋头。之后仁寿宫再传召,嘉平帝推病不去,命薛娘娘、李选侍和其他宫眷住在仁寿宫侍奉汤药,代他孝顺母亲。
王女医说金兰的腿上还没养好,不宜挪动,她不必去仁寿宫挨骂,过得十分清闲。
周家公子再次被抓,举世瞩目,南直隶传回消息说钱兴已经病死,刑部这次不敢包庇周家公子,三司会审,最后判了流放。
审理结果公布的那天,京师百姓奔走相告,欢欣鼓舞,据说还有放炮竹的。
天气转凉,阶前庭间落英缤纷,花障上缠绕的藤蔓也渐渐泛黄,平添几分萧瑟之意,宫人纷纷换上罗衣。
金兰悄悄出了一趟宫,去药王庙祭拜淑妃。
哭谏事件看似很顺利地解决了,其实影响非常深远,朝堂之上暗流汹涌。朱瑄这些天非常忙,早出晚归不说,有时候用膳的时候还会被请出去和东宫属臣议事,昨晚她等到半夜他才回来,怕打扰到他,她假装睡熟了,等他谁着以后摸了摸他的额头,他身上有些发热。
金兰给淑妃烧了几炷香,找大和尚讨了平安符和温补的方子,回宫以后,把平安符塞在朱瑄的枕头底下。
宫人来报,昭德宫的宫女下午过来探望金兰,让杜岩打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