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凯旋, 论功行赏。
封赏的旨意从乾清宫发出,经司礼监和内阁批复,下达六科廊房。
侍郎、副将等人以功获爵, 罗云瑾是太监, 已经无秩可升,又破格加了一百二十石食米, 礼部大臣嘀咕了几句,上疏反对,附和者寥寥。
这月初九, 皇帝因病免朝。
消息传出大内,群臣并不惊慌, 皇后病逝于四月, 每年四月中旬左右皇帝都会免朝几日。
然而这回皇帝却是真病了,直到下旬, 结伴出游的京师命妇陆陆续续从涿州娘娘庙游玩归来, 皇帝还没有恢复早朝的意思。
皇帝勤政, 除了四月, 连年节腊月都不会懈怠, 以往从不曾出现半个月不上朝的情况。
月底这日辰时, 总管太监杜岩奉旨急召内阁大臣。
吴健、谢骞等人连忙奉召入宫,在乾清宫东暖阁内见到了卧病的皇帝朱瑄。
在场的还有司礼监太监罗云瑾等人。
谢骞行拜礼间瞥一眼斜倚在宝榻上的朱瑄,心里咯噔一下, 皇上虽然身着常服, 气势雍容, 但面色苍白,两鬓霜华,竟然有些下世的光景。
其他内阁大臣和他一样焦急,却不敢开口多问。
朱瑄吩咐了些事情,句句大有深意,内阁大臣心惊肉跳。
说了一会儿话,朱瑄似乎是累了,摆摆手,大臣们告退出来,太医院的院判、奉御等人立刻一窝蜂涌进去。
谢骞立在露台前,望着广场两侧巍峨殿宇翘起的飞檐,心中默默叹息。
等罗云瑾最后出来,他上前问“太医怎么说”
罗云瑾道“心力交瘁的缘故。”
皇帝天生不足,操劳过度,加之向来心思敏感,多疑多思,太医想开药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只能开一些寻常的补气方子,效用不大。
谢骞皱了皱眉头,问“如果选妃的话,会不会有好转”
他觉得皇上之所以病重,八成是因为思念成疾,皇后病逝多年,皇上不立后、不选妃,就这么熬了十年,熬得两鬓都白了,假如选一位酷似皇后、性情柔和、善解人意的妃子陪伴皇上左右,说不定能一解皇上的忧愁。
至于重新立后之事,朝臣已经放弃了,他们现在只求皇上能身体康健,其他的随便皇上怎么折腾。
罗云瑾摇摇头“没有用,你们不要自作主张。”
谢骞叹口气,苦笑“我这也是病急乱投医,随口胡说罢了。”
两人沉默着走下长阶,他抬头看一眼罗云瑾,低声问,“那你呢”
罗云瑾真的打算就这样孤孤单单一个人过一辈子吗
意料之中没有听到回答,谢骞摸了摸浓密的胡须,自顾自地接着说“我已经有两个孙子、一个孙女了,薛云也成家生子,孩子能满地跑了。”
罗云瑾这个年纪,如果是寻常人家,也该当祖父了。
“你真不打算和薛云相认云瑾,人总得有个家,薛家的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就算和薛云相认,也没人敢说什么。”
罗云瑾摇摇头,没有这个必要。
很久以前,他也曾天真地想真做了对食,自己也会对金兰好的,他会尽己所能让她过得无忧无虑,他也可以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家。
还没来得及告诉她自己的心意,李忠死了。
她再也不愿意搭理他,看到他就躲开,她没有哭着骂他打他指责他,只是就这么决绝地和他疏远了。
罗云瑾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会那么惶恐,他一跪就是一整夜,求她原谅。
他也不知道自己还会嫉妒,会发疯,会阴郁地想要独占她的一切,发现少年朱瑄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趁虚而入后,他更是无法克制,一次次对少年朱瑄出手,一次次让她失望。
那时候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次次被她冷漠地无视后,他拦住她,不顾她的挣扎,长臂一伸,抱起她压在床榻上,不再只是为了吓唬她,而是要征服她、占有她。
她哭了。
他吻到她咸涩的泪水,从狂怒中回过神,想起李忠曾经说过的话。
终究是残缺之人,给不了她正常的欢爱,自然也就给不了正常的感情。
他失魂落魄地松开手,她顾不上生气,抓起衣带,推开他跑了出去。
这次她没有回来。
他等了很久,一直等到天黑。
五月初,天气越来越炎热,鸣蜩聒噪,一树一树红艳似火的石榴花悄然绽放,映得阶前一片绚烂。
皇帝仍未恢复常朝,消息传到外廷,京中开始人心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