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1 / 2)

第五十一章

「李将军说这和尚佛法精深,承师命回大邺,派我护送!可如今突厥两边围城,我们走晚了一步,已经没有办法离开。突厥人一定不敢得罪圣女,还请圣女相助!」那农夫将头磕的震天响。

崔季明随手翻了翻他箩筐中的经书,其中都是梵文,她一个字也看不懂。可她确实是知道历史上玄奘取经归来,带有许多颇有贡献的技术。她有那么一点犹豫。

嘉尚显然身负师命,也想回到长安去,又道:「这些年我与师父途径西域,对各地山川河流与天向十分了解,这份地图便是师父多年心血!」

他从箩筐底部抽出一张彷佛曾经藏在马厩里的皮质地图,那地图很长,上头却标注的相当全面,崔季明没有想到的是,对方居然对山的范围与高度都进行了标注。

这几乎可以说是等高线地图的前身……

地图若是能到阿公手中,想要收复西域的困难,便能减少许多啊!

崔季明望向陆双,征求他的意见。

陆双一脸「有他们没我,有我没他们」的表情。

崔季明凑过去,唇在他耳边轻声道:「你都愿意带着那么多下头的人走,也让我任性一回吧。」

陆双转过头去不看她,耳朵发痒,语气很嫌弃:「真是个娘们性子!」

崔季明呼了一口气:「小子,你也跟来吧,我们这一路坎坷,怕是需要个刀客。敢问你的名姓?」

他提着雁翎刀从地上弹起来,面上是藏不住的高兴,典型练武练得不知世事缺油少盐,得意道:「我姓徐,叫徐策!我爷爷是晋州城守将军!」

崔季明笑道:「原来还是将门之后,快跟上吧。」

和尚嘉尚一颗梨花带雨少女心,还有标配的一张和尚嘴,一边捡东西,一边道:「圣女可是知道大邺天象异动才要赶去的么?半年以前家师夜中大惊,说天命将改,不知是福是祸,便派我回大邺,可我们跋涉了多少年才走过来啊。等我走了半年,到大邺哪里还会有当年天象异动的痕迹啊,若说是精怪作祟,那也应该去找道士们,家师一个追随佛法之人,怎么能随便说什么……」

崔季明真想绑住他那张不识闲的嘴,翻了个白眼,转身便走。

这里离城南汇合之地不过两三条街了,似乎有人拖住了突厥兵的脚步,城南虽混乱,却并没有多少突厥兵在游荡。崔季明想起她刚刚举着帅印的一番话,或许那些亲兵真的做到了「死不可退」。

城南靠近城门处,停了一队几十人的车马队伍,队伍中绝大多数人做白衣教徒装扮,少部分人如奴仆,看来都是陆双在播仙镇的人。

其中一辆马车白色轻纱帷幔飘荡,显然是给崔季明这位圣女准备的。俱泰与陆双匆匆领着其他人下去伪装,徐策躬身作揖,腰猛地折成一百八十度:「圣女姐姐不但人美,心也美,徐某在这里谢过姐姐恩德!」

鬼才是你姐姐。

……崔季明好想知道陆双到底给她化了个多么显老的妆。

不过她怎么也想不到,徐策看不清她遮了的面,纯粹是通过胸围判断年龄。

崔季明心下又觉得「人美心也美」这五个字儿实在让人服贴,矜持的微笑着对徐策招了招手。

陆双有人脉有门道,俱泰则很了解拜火教,又懂多国语言,有本事有见识。

崔季明直接化身成为了花瓶,她偏头往后头看去,竟然看到了裹着头巾的红毛。他后头是穿着油乎乎套袖与围裙、装作随行厨子的贺拔罗,以及一身白裙做侍女打扮的杏娘。

她倒是真的要好好谢谢陆双。

崔季明吁了一口气,想到言玉、陆双、俱泰,都没有她两辈子加起来活的时间长,或许是舔刀尖的日子过久了,一个个都比她谨慎全面。

她回过头来,嘉尚带着头巾遮住他那人群中耀眼的大光头,坐在了马车的前半部分,他会驭马装作马夫,拜火教护卫打扮的徐策站在了马车旁边。

坐在她身边的阿穿一脸不高兴,崔季明见惯了她整天一副缺心少肺的样子,往后依靠在马车的椅背上,戳了戳她毛茸茸的后脑勺,挑眉问道:「怎么了?想跟突厥人大战十八回合,舍不得走。」

阿穿看了崔季明一眼,扁了扁嘴:「郎君,你怎么能听了陆双的鬼话打扮成这个样子!」

「你再大声点,天底下都要知道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反正我又没缺胳膊少腿。」崔季明笑道。

她刚要开口,就听到了后头传来了一阵马蹄,正是一队百人左右的突厥兵,立刻就有护卫打扮的白衣人上前,那些突厥兵虽然城内四处掠杀嚣张的不可一世,但遇见了一队拜火教徒,他们还是稍微停住了一点脚步。

「完蛋了完蛋了!大师他们肯定是来抓你的!你要藏好啊——!」徐策已经慌了,满头大汗的碎碎念。

崔季明真想拿脚踹他,却不料嘉尚也被忽悠的如临大敌,含着泪恨不得把自己钻进两匹红马之间的缝隙里去。

「那些经书,纵然是用性命也要保住!大师年纪虽轻却也算得上佛法精通,纵然我豁出命去,也一定保住大师!」徐策已经慌得不行,彷佛守护的是位皇家血脉。

崔季明翻了个白眼,真想说:大哥,别给自己那么多苦大仇深的戏份好么?

她才是让突厥人赶着抓的那个。

俱泰迎了上去,一段波斯语的叽里呱啦,突厥队长十分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找个会说突厥话的来!」

俱泰立马换了蹩脚的突厥话道:「我们这里是公文,请将军过目,我们打算今日送拜火教圣女离开,还请几位爷放个行。」

突厥队长道:「你们有没有隐匿旁人。这郡守和某位贵客都已经失踪了,是不是藏在你们队里了!」

说着他又问道:「你们这里有没有个十四岁不到的少年,个子高皮肤黑,练武出身,眼睛很细,下颌宽,颧骨很高。」

崔季明微微偏头,往后方看去,她就看到了那突厥队长手中拿了一张纸,上头画了一个……年轻版的贺拔庆元。

崔季明:「……」她真是高估了突厥人的探子水平。

徐策急道:「大师,赶紧躲好!他们一定是在试探!这都是阴谋诡计!」

嘉尚眼含泪花:「我、我躲好了!」

徐策红了眼睛:「要记着今天,等离开这里,一定不要忘了突厥人的血海深仇!日后要记得给李将军报仇啊!」

这句话崔季明听入耳中,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大和尚是那种别人要将他开膛破肚都不会拿刀哪种人,这血海深仇的话,明显是徐策对自己说的。他得了李将军的命令,甚至都没有去怀疑过值不值得,便背对那些冲上战场的兄弟,独自一人护送嘉尚离开。

他这种喝水就落底的肠子,比那雁翎刀都直。人傻、不知事,才愈发坚定。

那种紧握着手,满脸坚毅,发誓铭记血海深仇的样子,於崔季明而言,她实在见过许多。每次见,她都感觉,这种人会努力把他自己活成史书里一行短暂而惊险的句子,在排排客观到无趣的记载里,如火花啪的那么一闪。

然而她也知道,说出这种话的人,有的庸碌无比忘了誓言,有的走入邪门歪道害人害己,有的话音刚落就死在了路上。

然而崔季明还是一次次感觉到某种震撼。

她看到战乱之中,无数人遭灭顶之灾后将自己锻成一把细窄的刀,只为尝尽来源不明的滚血,捅入无所谓谁的胸膛。

中途断了便罢,若苟活,就用余生来长锈。

崔季明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徐策,若是你在一国长大十几年,会因为什么原因,二十余岁叛国,对曾经的长辈友人,设下死局呢?」

徐策瞪眼:「我怎么可能做得出这种事!」

崔季明笑:「我就问问,若是真的要有一个理由呢。这个理由也可小可大。」

徐策说不上来。

阿穿却道:「若非要说,便是我亲人父母全都抛弃、背叛了我?或者是,我的故土弃我如敝履,令我绝望?也有可能那个人并不觉得自己是在叛国,在他的眼里,就没有国的存在。」

崔季明摇头:「国或许不存在,但战争是会将人命卷入。」

嘉尚则道:「是那个人不叛国,天下就没有战争了么?百姓就不会死在刀枪之下了么?如突厥与大邺,突厥冬日酷寒,依靠畜牧与掠夺为生,没有大邺的田地树木、运河港口,他们也不甘,也恨为何大邺能够如此富足。战争永远不可能怪罪在一个人身上,也不会因一个人而挑起。也想要还是只因圣女恨,对方站在了你的对立面。」

崔季明皱眉:「我不想跟你讨论战争能否结束的问题,我只是恨他并非为了自己的民族或国土而加入战争,他是为了利益!」

嘉尚双手合十:「那圣女知道那人有何所求么?所有人高尚或恶劣的行为,其实都是为了理想。只是有的人理想是富贵清闲,有的是家国大业,有的是罪有应得。」

「圣女若是想撼动对方,不若去问问他有何所求。」

崔季明默然,那人如水滴入大海,故意远走,她怕是再寻不到了。

若真能寻到,她一定要问:

「为何?」

嘉尚还要开口,崔季明避开了这个话题,往远处看去。

车马外头,俱泰仔细的看了看那图,不太确定道:「的确是没见过这样的人,我们队里也没大有这个年纪的人,爷要实在不放心,就来搜一搜?」

那突厥人似乎觉得拜火教到处都是白色,又神秘又晦气,突厥人常认为宗教中的圣女擅长诅咒、巫毒之事,心胸狭窄忌讳又多,一点不对都可能惹恼这些圣女,遭来各种冥冥之力的报复。

他正要开口准备罢了此事,突然听闻身后一阵快马,崔季明眯了眯眼睛,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一箭射散她发髻的阿史那燕罗!

他面色沉沉,左手握缰绳,马鞍上似乎挂着一个刚割下来的头颅。一众突厥人在马上躬身向他行礼。

「贺拔庆元的外孙应该还没有离开这里。」他手里把玩着一枚短箭:「这箭矢做工精致,怕是主人非富即贵。」

突厥队长接过短箭来,道:「可这应该是袖弩的短箭,一般也就女人家或者羸弱的文士才会用袖弩,以崔家那小子的武功,何必用这个,怕是这播仙镇还有别人。」

「本也没太在意,可这箭矢旁边,便是一具黑甲兵的屍体,而且那屍体的铠甲还曾被解开过。」阿史那燕罗观察细致,相当谨慎。

这个距离,崔季明才发现,这年轻的俟斤有一双极为锐利的眼,薄唇瘦脸,浑身是一股淡淡的血腥与铁味。

这个男人要是放进锅里煮,就跟煮一把挂血的锈剑没区别,尝一口汤都是满嘴的生涩腥咸。

「要查这拜火教的队伍么?阿史那大人,怕是……晦气。」那突厥队长不太愿意。绝大多数的突厥人,都像他一样避讳其他教派。

阿史那燕罗道:「指不定逃了的人也是这么想的,才主动想混进拜火教的队伍里来。拜火教往东边传,虽说是到楼兰,未必不想得到大邺的支持,那姓崔的小子表明身份,用些手段,指不定能哄的拜火教徒言听计从。你们这里顶事儿的人在哪儿?」

俱泰连忙跑过去。

「一个侏儒来顶事儿?这拜火教也没荒唐到这种地步吧。」阿史那燕罗如鹰般的眼睛紧盯着俱泰。

俱泰面色如常道:「我是从天竺而来向导,又被招入拜火教。天竺人可不会像这里的人那般瞧不起人!我们是是毗湿奴神的第五个化身瓦玛那的奴仆,受到光明的庇护!」

崔季明真是打心眼佩服俱泰胡扯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