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仪眼睛一亮,她学着崔季明刚刚的样子,跪在佛前:「那我求阿兄眼睛能尽快变好,能恢复成以前一样。」
崔季明笑:「你就不为自己求点什么吗?」
以妙仪往日的性子,不是求什么小花小肉腿快快长大,就是求今晚多加三个狮子头,她想了一下,却转过头去:「求佛祖让我能想起阿娘的样子来。」
崔季明愣了。
贺拔明珠死的时候,妙仪才一岁多一点。
她垂眼轻笑:「阿耶不跟你说,实在是不敢回忆。阿娘……嗯,睫毛很长,笑起来眼睛眯的跟月牙一样,她其实性子稀里糊涂的,却又愿意逞能,阿耶给她在后面收拾了不知道多少烂摊子,她也不知道,还总觉得都是她自己的本事。嗯……还有,你的嘴唇长得就很像阿娘。」
妙仪连忙伸手就去摸自己的嘴,又捏又拽,巴不得现在就找一面铜镜,摆出种种笑容供自己想像。崔季明笑:「你会越长大越像的。」
妙仪又转脸看她:「他们说阿兄你长的最像娘。」
崔季明:「说来,除了肤色,的确是三姐妹中我最像了。」
妙仪又去用两只冰凉的小手去摸她的脸:「那阿娘也会像阿兄这样笑么?她也会像阿兄一样跟我玩么?也会帮我说话护着我么?」
崔季明笑:「她一定会跟你统一战线,你们两个可以一起对付舒窈的乘法口诀考试。」
妙仪不太懂什么是悲伤,她就是觉得好像第一次可以依稀的想像出贺拔明珠的样子,伸手揽住了崔季明的肩膀,故作忧郁的叹口气:「阿兄不要娶了别人家的小娘子,就忘了我了。」
崔季明差点让口水呛死,连忙如同脚踏八条船的渣男般许诺道:「肯定不会,以后你第一,舒窈第二,我媳妇第三。不对不对,我媳妇以后就是咱们家地位最低的。」
她自认以后没媳妇,这话说出来倒不觉得亏心。
寺外准备出发的队伍中,殷胥如同被人骂了般连打了几个喷嚏,坐在轿内,看着前方车已经无法通行的山路。由於薛菱的兴致勃勃,皇帝和长辈们的队伍早早走在了山路最前头,便衣着装的侍卫随行两侧,这条队伍又因为沿路行人不时的拥堵与几位殿下突发奇想的停留,变得越来越长。
殷胥走了半道,忽然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女子说笑声音,阵阵摇曳的金玉相撞声中飘来一阵花香,他想不过是哪家女郎,却不料忍夏耐不住的探出头去,又缩回来很兴奋的小声道:「哇,崔家三郎也出了寺,好大的阵仗。」
殷胥心道:怎么哪里都有她。
他本不在意,却不料听见轿外清脆的说话声:「见过九殿下,崔家郎君说有东西送给殿下。」
殷胥在轿内僵了半天,才冷着一张脸,掀开轿帘,漠不关心的抬了抬眼皮。那年轻小侍手中有一支灼灼其华的艳色桃花,他笑着恭敬递来:「我家郎君说,君赠梅,情义虽重,却太过冷傲。如今还君一支桃,热闹争芳,花团锦簇,春色无边正娇浓。」
那小侍说最后一句抿不住笑般道:「郎君说殿下太过素寡,不若添点艳色,更像美人。」
殷胥:「……」
他这是被口头调戏了么。
不过这也算是她记着那一支梅,还了他吧。他忍不住将目光落在那支桃花上。
小侍本来还笑,却看九殿下一脸冷漠,也有些端不住的尴尬,殷胥一双冷白的手却接过那艳丽的桃花,道:「回你家郎君,桃花浓艳就罢,却香的发腻,挤得聒噪,过了的事总会显得惹人烦。」
小侍挑了挑眉:「是。必定会转达给郎君,奴便告退。」
这小侍转过身子,殷胥的轿子还没走远,就听到了他的声音:「三郎,你果然赌对了,他还真收下了!」
崔季明:「哈哈哈哈我都说了吧,这一局我赢了,快快快,银子都给我吧!就说让你们不要跟我赌。」
她随行的女侍们都娇笑着抱怨起来。
忍夏就生生看着那支桃花在九殿下手里哢嚓折断了。
崔季明的声音好死不死的在这片刻沉默中传来:「你跟我讲讲,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那小侍一字不差的转达,崔季明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哈他这是要说我跟桃花般聒噪了,可我压根没打算用梅形容他啊!他以为自己是冷傲的红梅么?哈哈哈哈天呐他更像是清水白萝卜雕的花,看着寡,吃着苦!」
「哢嚓」那桃花已经在殷胥手中肝肠寸断了。
在轿外随行的耐冬忽然看见那桃枝上头系着一截布条,连忙开口道:「殿下,你看。」
殷胥也注意到了,伸手解开布条,上头就写了一行小字:
「小冰块,你以为我认不出你么?」
靠!
殷胥一下子脸色就变了。
他头侧出轿子去,不远处左拥右抱的崔季明好像感觉到了他的目光,眨了眨眼睛,口型道:「看你往哪儿跑。」
殷胥如果是只猫,此刻怕是连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两眼瞳孔都能缩成一道窄缝,转头就对耐冬道:「我们变路,从这边山道走。」
耐冬愣了:「这……」
殷胥:「本来就没有规定路线,又有这么多侍卫跟着,改路走。」
他发话了几乎都没有别人置喙的余地,轿夫和一队便衣侍卫转头向另一条山路而去。
万花山是长安百姓常来的地方,其中虽然有些难走的山路,但基本都是被开发过的旅游区,哪里都算不上是深山老林,殷胥一路变道,走过的地方也有零散几个路人。
却不料崔季明今日就是计划好了来跟她的,殷胥变道,她也跟着变道,穷追不舍。
她也并不上来搭话拦路,就是远远缀着。一旦殷胥下轿,冷着那张生无可恋的脸装作赏花停留,她也就让人摆着矮凳与帷幔坐在旁边喝些小酒。崔季明在一旁大声说笑玩乐,明明她是那个跟踪狂,却根本不往殷胥的方向多看,反倒是殷胥也不知道是被吵得烦躁,总是忍不住将余光扫过去。
殷胥是心中有火发不出,绕了几次路,整个队伍甚至走入了万花山的深处,几个熟悉山路的轿夫累的都想翻白眼,周围游人都没有多少人有力气爬到这里来,幽静的山谷中,几乎就剩下了殷胥和崔季明两队人。
两队人中的仆从也都开始品出不对劲儿了。
眼见着再往里走,连轿子怕是都上不去了,殷胥总算是停在了一处小瀑布下游位置的河流边,仰头便可看见瀑布。耐冬给他支了小凳与矮桌,一块地毯铺在河边,他坐在那里,盯着瀑布彷佛要「格物致知」,尽量忽略自己一个人闷坐的尴尬现实。
这回,落座在不远处的崔季明倒是心满意足的端起酒杯,彷佛看着追逐一路的耗子无处可逃,总算入了瓮,她面上含笑,带着陈年美酒的白玉壶,若不是因独自而行敲起的铁拐,还算得上翩翩公子。
殷胥看地面上有许多乱石,她带着琉璃镜走起路来仍有些踉跄,便扫了她一眼。
然后将手放在自己的矮桌上敲了敲。
崔季明听见他敲桌子的声音,微微一怔,朝着声音调整方向,走了过来。
她本来准备好非要让他臊的落荒而逃的词儿陡然闷在了嘴里。崔季明实在没想到,这位九殿下私底下居然是这么个体贴的性子,纵然恼火了,也怕她摔倒。她也一时有些怀疑了,这小冰块是真的有所图,还就是诚心想帮她而已。
社会志愿者照顾空巢老人都没这么无微不至啊。
殷胥看她走过来,半天等不到她开口,道:「怎的?」
崔季明一下子回过神来,没找到自己的词儿:「呃……九妹、啊不九殿下,那个,春光正好要不喝一杯。」
殷胥听了她改口,反倒像是不适应,道:「也好。」
崔季明隐约看他将空杯递了过来,显然是向她讨酒喝,她一根手指压在杯沿抵了回去,笑着摇头:「我杯中是玉冻春,可不敢给你喝。你喝玉冻春醉了的事情,我能记得一辈子。」
殷胥惊的一下子就想起某个混乱的梦,浑身不自在:「你……你怎么知道?」
崔季明笑:「哎,某些人喝醉了便化成了念经的和尚,嘴里叨叨没完没了,还叫了我好几声,我倒是想着还有这么记仇的人。」
殷胥脸色更难看了。
崔季明笑着晃了晃酒壶:「这是空的,不若与九殿下取一壶溪水共饮。」
两人就在溪边,殷胥看她十指不沾泥的将酒壶递来,显然是要他取水,还不愿假借奴仆。他向来是知道她的各种臭毛病,只得接过去,将壶盖打开,浸入溪水。
崔季明十分悠然自在的搬了矮凳坐下,鼻间哼着乡间曲调。
殷胥刚要从清凉的溪水中捞出酒壶,却看着一丝红蛇般的血痕顺水游走过来,他抬眼望前看去,还未看清溪水中飘荡的是什么,就听见身后崔季明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崔季明惊道:「有血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