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卷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日常】(十)
二十七坐在房檐上,两只脚在屋檐下荡来荡去,人却没有从那房顶的斜坡上滑下来。
一群宫人在下头叫着没完,床垫子和软枕摆了一地,八个脖子都快仰断了的小黄门扯开棉被在她身下,耐冬这个宫里百千人迎送的总管,站在廊柱之间的横栏上,忍不住对二十七道:「公主,您就下来吧——奴求您了!你这摔下来,圣人可不要了我的命!」
二十七一条腿弯折,手臂撑着脸颊,闻所未闻,忽然听见几声极为响亮的蝉鸣,猛地从屋檐上起身,吓得花苑内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惊叫起来。她手里拿着个长芦苇杆子,上头劈开,掰成两个枝杈,上头裹着些蜘蛛网。
这法子还是崔季明教给她的,在宫人拿着竹竿子黏知了的时候,崔季明忆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教给了她。拿着这芦苇杆子插住那些又黏又新的大蜘蛛网,倒转三圈蒙在上头,只消轻轻一罩,便能将知了黏住,摘下来的时候,翅膀不会损伤半分。
她穿着窄袖的小骑装,那株比宫廷屋檐还高的粗枝老树的树杈上,正趴着一只大金蝉!
太小习武虽然不好,但她从小就极有天分,爬树倒立,劈叉跟头,哪一个拿出来都让人瞠目结舌,崔季明也就随便教她两招。她又学的极快,有了本事,自然四处练习。
这会儿站在飞檐上,她自觉很稳,手里那芦苇杆子悄悄的探向了树上的金蝉,下头的人却被她两只脚踩在飞檐的姿态吓得魂飞魄散。一直指挥着耐冬的博,身上还穿着上朝的太子礼服,戴着小金冠,这会儿真的按捺不住了,猛拽耐冬裤腿:「耐冬公公!你不说去请北机的人了么!真需要他们的时候不在,人都上哪儿去了!啊?!」
他都十一二岁了,个子逐渐拔高,不比二十七一脸冷漠,他简直是开朗阳光的一朵太阳花,在他阿耶在朝堂上弄的群臣一阵战战兢兢时,他时不时咧嘴一笑圆个场,也不知道是殷胥授意让他来给群臣台阶下,还是他自己脑子转得快,殷胥也不怪罪。
面容有泽的温润儒雅,说笑起来也让人忍俊不禁,骑射和读书俱佳,进退恰到好处,朝野内外也很少有人会不喜欢他。
就是这两年嘴有点贫,从阳光少年有发展成崔季明的潜质。
他着急着,旁边一个高了他小半个头的少女看不下去了,撸起衣袖开口道:「你们这些人光在下头等着有什么用!我上去拎她下来!她才多大,我一只手就能逮住她!阿博,你在这儿等我!」
博听见身边人这么说,才是吓出了一身冷汗,一把拽住了她,道:「你可别掺和了行不行!」
少女瞪他,博连忙改口道:「彤姊姊,真出了什么事儿,一不小心她摔下来了,你让圣人去怪罪你么?怎么也要看着季将军的面子,这事儿到后来也不好看。你待着,已经叫人去喊季将军过来了——」
贺拔彤这才停止要爬树的动作,觉得他说话有几分道理,她刚刚在侧宫外的练马场里玩,才刚刚跑过来,脸上还带着薄汗,叉腰道:「那好吧。我就是担心。」
她上去才让人担心!博心里这么想却不敢说出来。
贺拔彤在自夸的本事上和她娘有的一拼,学了点花拳绣腿,什么都是半瓶水逛荡,还特别愿意装作是武林高手的样子。她其实不是特别有学武的天赋,虽然跟她阿耶似的有些奇思妙想,但总是不肯专心做事,一心想当女侠,再用武功替她娘打下陇右道那片西域武林——
她自己不知道,可博长大了几岁就不是那个被她骗的张着嘴鼓掌的傻小子了,又不好说出真相,只得哄着。在贺拔彤心里,阿博最会读书,说话最可信,他哄骗她几句,贺拔彤甚至从来没怀疑过,反而更觉得自己武艺非凡了。
这会儿让她一个三脚猫上了房顶,非折腾出两条人命来。
两个人一起仰着头往上瞧,博还在苦口婆心的劝,在二十七眼里,天底下最烦的人,第一个是她阿耶,第二个就是这个跟在屁股后头事事关心的博哥哥。
踩在飞檐上,她还有精力对博翻了个白眼,语气还很小孩子,声音听起来却像个小少年:「你做不到就罢了,为什么管我!你要是告诉阿耶,我就把你偷偷求薛太后的事情告诉彤姊姊!」
贺拔彤转头:「什么求太后?」
博冷汗都下来了。
她总是来宫里,在外看来是因为薛菱喜欢她,再三盛情邀请。
博到了这个年纪,学会了口是心非,自然不会承认自己求过薛太后。
贺拔彤甚至都无心去看二十七了,转头要跟博算账:「到底什么意思,你跟我说清楚啊!」
场上只有那一大群黄门拿着棉被跟着季曌一阵小碎步的移动了。
博毕竟年纪还小,女孩子发育长个早,贺拔彤大他两岁,自然高出一截。
其实不止如此,贺拔彤不像她阿娘那样娇小,她是一个稍显红润丰腴的小丫头,肩膀稍稍有肉感,五官很像胡人,唇微微嘟起似的,眼睛大而有神张扬,眼珠总是不知是轻浮还是无法集中注意力似的乱转,娇俏又轻盈。
她属於稍微发育得早的类型,或许这点微胖会随着长大而消失,但圆润的两颊和唇角的弧度,都给了她一点稍显成熟的艳丽和甜腻,却又被半分稚气傻气压的恰到好处。
博虽然长大了,但显然还根本没到对女孩子有些感觉的年纪。他嘴上总是嫌弃贺拔彤稍显丰圆的小腿,嫌弃她总是汗津津的沾湿了鬓发,以至於让崔季明有时候心里感慨:还是年纪小,就贺拔彤这种娇娆又健康的样貌,不知道能迷死多少人;等长大了大概就会一边嘴上嫌弃,一边眼神又放不开了吧。
就在下头两个人争执不休,博抱住脑袋都想要逃走,贺拔彤摁着他肩膀不让他跑的时候,季曌手里的芦苇杆子也恰到好住的黏住了那金蝉,她最烦最害怕的那个人也提着衣摆大惊的闯入了院中。
黄门们倒是没死脑筋到这个时候跪成一团,不敢行礼,死死撑着那被缛。一路快走过来的殷胥,看着眼前跟表演杂技似的二十七,吓得心都提到嗓子眼:「曌!你做什么呢!崔季明!崔季明——你走快一点会死么!你看看你闺女都在干什么!」
崔季明这才挠着头哼哼唧唧的走过来。
那些没有拿着被缛的几个宫人才起来又赶紧行礼,这时候不比几年前,都学聪明了,不敢乱叫什么皇后娘娘,只低下头去:「奴见过季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