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东明见媳妇儿哭的梨花带雨,早心疼的要死,不顾裴十六舒展畅意的神色,便要去强拉她起来。
裴十六重重咳一声,想让这儿子长点眼色,别拉这刁妇起来。心头已经将说辞想了一遍,大意是先斥责一番她的大不敬行为,再让儿子休了她。
哪知道不等他开口,哭的正凶的书香却猛抬起一张泪涕连连的脸来,关切的问道:「公公可是邪风入体了,喉咙不舒服有痰?」
裴十六:「……」
正拉着她的裴东明极力的忍下笑意,面上的神经几乎都扭曲了,连声音都分外怪异:「媳妇儿你快起来吧……爹娘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是娘手滑了,一时不小心摔了碗……」
围观的被裴周氏烫伤的仆妇不干了,明明她都已经准备回去抆药了,哪知道又来了这一出,立时接口道:「老爷浑说,明明当时老太夫人还大骂夫人,然后把粥碗摔了的,还说是要老爷休了夫人呢……」
心里的盘算被人揭开,方才围观的众仆顿时又是一通议论,诸如「老爷夫人厚道仁义……反惹的小人钻了空子」之类,小人是谁,不言而喻。
裴周氏当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裴东明僵立在当地,沉声道:「爹娘可是有这打算,要我休了我媳妇儿?」
从前苛待他也就算了,这么多年从生死关口闯过来,他早已不再介怀。
只可惜小媳妇儿不一样,她是他在这世界的温暖,是他在垂死挣扎时唯一的牵挂,她是他的命!
裴十六见裴东明居然敢为了一个女人而质问父母,目无尊长,顿时大怒,指着书香喝道:「这刁妇离间你我父子之情,阻碍你行兄弟之义,又惯会巧言令色,连个承继香火的都生不出来,如何休不得?!我不但要你休了她,还要请出家法来狠狠的打你这孽子!」
书香似被这话给惊吓住了,珠泪儿不断往下掉,边掉边泣道:「婆婆若是生我的气,打我一顿也行,(有裴东明这样的夫婿挡在前面,她是笃定这婆婆决打不到她身上),怎么能说休了我的话?这不是逼着我去死吗?」
「香儿你不许浑说!」
这话却触痛了裴东明的神经,他一把将自家媳妇儿提了起来,往自己怀里搂,举动太过护短,一时刺痛了裴家其他人的眼。
书香将眼泪鼻涕都往裴东明怀里蹭,心中暗暗埋怨秋芷这丫头准备的太齐全,往她袖子上抹芥末也就算了,还在她大腿上狠狠拧了一把,双管齐下,眼泪鼻涕顿时乱飞,根本不由她控制。
她伸出双臂去环裴东明的腰,顺手摸到他腰间暗扣,转头将一对红通通的眼睛直直对着裴九裴十六夫妇,道:「我做人媳妇儿的做的不好,便是夫君也该挨罚!不若趁着今日大伯父大伯母爹娘都在,索性将我们夫妻都打一顿消消气。」手下一用劲,裴东明夏袍的腰带顿时扯开。
裴东明瞧着她,连环住她的铁臂也松了少许,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裴东宁这几年尝过好多次裴十六的棒子,昨日又输了家中积蓄,自知逃不过一顿毒打,见这便宜兄嫂今日先自挨了打,心头不知有多高兴。
书香手快,夏衣又单薄,总共不过两层,她扯下裴东明的夏袍,又扯开了他中衣系带,一把将中衣也扯了下来,指着他光裸的布满伤痕的前胸后背,泣道:「爹娘不妨往夫君身上打,狠狠打!多往他身上留些伤疤才好呢。」
她指着裴东明身上到处布满的狞狰的伤疤,一条条指过去,「……这个枪疤,上次差点让他死在响水关外……连这几个刀伤都是当时落下……这一条砍伤是我还未嫁进来的时候受的伤,听说当时在军营休养了半年才好……这个陈年鞭伤,是初入军营受的伤,当时没有治疗及时,化脓了,才成了这副样子……还有这勾镰枪伤,是偷袭敌营被围,突围之时受的伤……」
裴九裴十六夫妇都傻傻盯着裴东明,纵然他们一生为了蝇头小利而争执,可是突然见到这副布满了战争伤痕的身体,又听着书香一一描述,其间生死辗转,惊心动魄,也觉惨烈,之前多少私心盘算,顿时也说不出口了。
便是裴十六一向深谙如何加重父威,令得儿子惧怕,此刻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样布满伤痕的儿子,还有那眼底的疲惫冰霜之色,是他极为陌生的。
陌生到,这一瞬间他觉得这平时笑眯眯的儿子,从极小极小时候都只会笑眯眯的从来也不哭的儿子,这一刻出人意料的高大威严,气势惊人,是他完全不能压制的,是他需要仰望的,甚直,在仰望他的同时,似乎能感受到自己的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