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谦一跃而起,把小赵忞吓了一跳:「哪呢,哪呢?」
一张洁白的信纸正放在赵谦的枕边,上面是静月的簪花小楷:「风来露凉,云归月茫。银河界破秋光,堕飞星过墙。蕉阴半窗,藤阴半廊。回头悄问檀郎:是情长?梦长?」
檀郎,檀郎!
赵谦一把抱过小赵忞,哈哈大笑道:「情长?梦长?你娘心里还是有爹爹的。」
砚台闷里闷气的声音从小赵忞衣服中传来:「对子谈情,失礼,失礼...」
得了静月的诗,赵谦收起了忧伤,他知静月一向心思缜密,不会无缘无故的写首情诗给他,依她的性格,若真要与他再不相见,必定将自己和孩子安置妥当了,不会如此突然离去。
这次的情景,却和长江水患那日有些相似。
那日里,静月也似这般与他儿女情长了一番,才离开了他一段时间,这次,莫不是也是如此么?
怀了这份希望,赵谦一心课子念经,等待着静月的再次归来。
时光匆匆,在赵谦的青灯佛卷中,十年一晃而过。
时间虽未在赵谦身上留下痕迹,但十五岁的小赵忞已经成长了一个俊美少年。
在赵忞十五岁生日这天,赵谦破关而出,向赵忞道:「为父半生做恶,幸有你娘亲将我度入佛门,免堕地狱。现在,你已长大,也是我了此恶业之时。从明日起,敬王府府门大开,斋僧布道,怜贫顾老,刊印佛经,散尽家财。八月十五那日,你携洗月去峨嵋山一游,自有奇遇。」
赵忞见父亲语出不详,似有出家离世之意,不由悲哀道:「爹爹,你也要象娘那般,离开佛生么?」
赵谦抚摸着赵忞的头颈,温柔道:「你已成人,不再是恋乳婴孩了,男儿当仗剑四方,岂可守一室终老?你还有一个孪生姐姐叫赵丛,他日相见,不可不识,世上至亲骨肉,止你俩人而已。」
赵忞含泪点头:「儿子一一记下了。」
赵谦颇为欣慰,当晚与赵忞痛饮一场,父子尽醉。
当赵忞从酒醉中醒过来后,父亲已经不在府中了。
赵忞流着泪,大开府门,将敬王府的所有钱财,施舍一空。
待家财散尽,紧锁了敬王府的大门,赵忞携砚台洗月去往了峨嵋山。
在峨嵋之巅,赵忞果有奇遇,遇一剑仙,习得一身本领,纵横天下,少有敌手。
赵忞后来娶妻生子,一百多岁时,仍目亮如星,行动如风。子孙时见其於无人处与人应答,貌似谈笑颇欢。
赵忞生了五个儿子,六个孙子,曾孙十几个,尽皆孝顺,各有际遇。赵忞最小的曾孙赵霖最为聪明,长得也最象曾曾砥㊣静月,最得赵忞疼爱。
赵霖有一次游历经过福建时,结下了劲敌,对方集结把数十人要擒拿他,赵霖用尽全身武艺,无奈寡不敌众。正在危急时候,一个少年乞丐吹笛而至,那些强人如同被摄了魂一般,呆呆怔怔的放下武器,束手就擒了。赵霖连忙上前道谢,那少年乞丐却屡屡对着他的相说﹜神凝视。
福建男风很盛,赵霖知道自己相貌俊美,对少年乞丐不寻同的举止就生出了反感。正要出言相斥,却见那少年乞丐拿出了一封信甩到了他怀中,只说了一句「给你曾祖」,翩然而去。
给曾祖?
这少年乞丐认识曾祖?
赵霖也不敢开视信封,带着疑惑不解,急急转回了杭州。
回到家中,他立刻将信交给了曾祖,赵忞打开信纸,上面只有一行字:佛生子,何不归去,与父同候汝母於墓门之外耶?
赵忞大笑,笑的老泪纵横,他低着头,向着怀中道:「洗月,爹爹终於等到娘亲了,终於等到了,咱们同去可好?」
赵霖只听得曾祖怀中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高兴道:「世间繁荣,也不过如此,是时候去了,同去,同去!」
赵霖此时才知道,原来曾祖在无人处的言谈,不是自言不语,也不是疯疯癫癫,而是在与怀中那物什说话。
当天夜晚,府外传来了一阵悦耳的笛声,当全府上下都沉浸在这美妙的乐曲声中时,赵霖却在紧紧的盯着曾祖的窗子。
果然,笛声一响,祖父房中就有了动静。一百多岁高龄的祖父英姿飒爽而出,一跃而上了房顶,寻着那笛声快捷而去。
赵霖跟在曾祖后面,直跑了十余里,才又见到了曾祖的踪迹。却见老曾砥▼跪在一人面前痛哭流涕。他仔细观瞧,丝毫没有意外的发现,那人正是福建那少年乞丐。
那少年乞丐搀扶起曾祖,如同长辈般抚摩着曾祖的头顶,慈爱道:「时间过的可真快,当年的小赵忞,竟然已经是白发苍苍了。」
老曾祖边抆泪,边答道:「这么多年未能侍奉爹爹膝下,佛生不孝。」
爹爹?
曾祖的爹爹?
那不是曾曾祖?
曾曾祖怎么又是个少年?
赵霖被这消息震惊的有点发晕了。
他在这边走神,那边再说了什么他没听清,当他缓过神来后,只见得那少年乞丐正在向他藏身的地方招手,示意他过去。
赵霖急忙走了过去,垂手恭立在曾祖身边。
那少年乞丐笑道:「这个孩子好,有你娘的样貌,却是我的性子。相见即是缘,送件东西给你,休道我老人家小气。」
说罢,不知从哪拽出了把宝剑,笑嘻嘻递与赵霖:「这个是我从别人那敲来的,送你玩吧。」
赵霖连忙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接过了宝剑,却见那剑寒气逼人,非同凡品。赵霖心中大喜,对着那少年乞丐连连叩头。
那少年乞丐摸了摸他的头,嘱咐他道:「刀兵渐起,大难将至,你告知家人,避祸山中,莫要留恋富贵容华。」
赵霖连称记下了。
那少年乞丐满意的点点头,转身向赵忞道:「走吧,时辰将至,不要让你娘亲久候。」
两人势起如流星,转瞬远去,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间。
赵霖回家,将此事禀知祖父,一家人迅速迁入深山。
未几年,蒙古军南下,整个江南沦於铁蹄之下,赵氏子孙,凋零无几。
独赵谦一脉,走避深山,得以保全。
《尼心似水》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