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花着雨端起桌上的药,摸了摸药碗已经凉了,便拿到炉子上热好了,再端着过来喂锦色。她刚舀起一勺,送到锦色嘴边。
便在此时,帐篷的门打开了,姬凤离迈着凛然的步子走了进来。
看到花着雨正要喂锦色药,他面上神色一滞,薄唇紧抿,深邃的墨瞳中顿时涌起无尽的黯然神伤。
他迈着浩瀚淩厉的步伐,快步向床榻走来,如云衣袂因步伐淩厉而翻卷如云,寒意四溢。转瞬间,他已经走到床榻前,凝立在花着雨面前。
「本相的夫人,不敢劳驾宝统领。把药碗给我!」他抬袖朝着花着雨伸出手来,狭长凤眸中隐隐跳动着灼灼怒焰,却也暗隐着一抹深不可察的悲凉。
花着雨凝望着他伸来的手,犹记得,当日,他坐在逐阳马上,向她伸出手来。彼时,在火箭纷飞的战场上,那一句『把手给我!』曾让她一颗心极是震动。
而今日,同样的宽大白袖在她眼前漫卷如云,宽袖之上,却覆满了风雪,寒意四溢。
此情此景,何其相似,却又何其不同。
这一次,他要的不再是她的手,而是他手中的这碗药,给她未婚夫人的药。
「把药碗给我!」姬凤离长眉微拧,黑眸中冷若霜华,有些不耐地再重复了一遍。话气冷,似乎沾染了外面的雪气一般,周身上下的气质也是冷的。
花着雨脸色微变,清眸中霎时掠过丝丝自嘲。
怎么回事?不过是在锦色口中听到他几句好话,再面对他,就有些不冷静。就是真如锦色所言,那又怎样?
花着雨收摄心神,唇角慢慢勾起一丝笑容,冷澈却也清苦。她抬手,舀起一勺子药,递到唇边,撮唇轻轻吹了吹,待到不烫了,才递到锦色唇边。
锦色似乎是吓得呆住了,一时之间,不知是喝还是不喝,花着雨朝着锦色微微笑了笑,锦色这才张口慢慢地将药喝了下去。
花着雨这才将勺子搁在药碗中,慢慢站起身来,伸手将药碗递到了姬凤离面前。
「那便请相爷来喂吧!」花着雨淡淡说道。
姬凤离淡淡哼了一声,伸手来接碗。
不经意间,两人的手指相碰,彼此都好似被烫到了一般,急忙缩回了手。
『咣当』一声,药碗摔落在地面上,浑褐色的药汁四溅横流,有几滴药汁在药碗坠落之前洒落在花着雨的手背上。
虽然不如刚熬出来那般烫,不至於烧起一串泡,但还是将花着雨手背上灼出一片红印。
姬凤离的目光从花着雨手上扫过,又望了一眼地面上的狼借,凤眸中一片冷凝。
花着雨凝了凝眉,轻轻俯身蹲下,伸手去拾地面上的药碗。
锦色极是不安地欠起了身,小心翼翼地说道:「那个,让絮儿来收拾吧,你退下吧!」
「你好好躺着!」姬凤离上前一步坐在床榻边,一把将锦色按了回去。
锦色无奈,只得慢慢躺回到床榻上。
姬凤离伸手为锦色掖了掖被角,温雅笑了笑,轻声道:「小心伤口崩裂。」
花着雨将药碗一片一片拾了起来,一不小心,手微微颤了颤,手指被划破了,滴了几滴嫣红的血球。大约是耍刀弄枪久了,这些活计,她总是手脚笨拙,做得不够好。姬凤离深邃的目光淡淡扫了一眼花着雨淌血的手指,便匆匆转开脸去。
「四儿,伤口还疼不疼?」姬凤离冲着锦色淡淡笑了笑,声音低沉柔和地问道。
姬凤离风华无双的笑容让锦色心中瞬间凝滞,脸上隐隐浮地出两样嫣红,娇羞无限:「不……不算很疼了!」她低低答道,眼光顿时不知往何处看了,待到不经意和到花着雨手指上的嫣红,心顿时一颤。
花着雨手指上的伤口虽不大,但鲜血还在淌,她伸手在身上才摸索半天,也没找到任何要以包紮伤口的布条,正要作罢。锦色见状,从枕头下抽出一快锦帕,轻声道:「用这个吧!」
花着雨勾唇苦笑,扮男子久了,她身上就连这样女子必备的锦帕都没有。
她起身接了过来,将手指麻利地缠绕了一下,弯腰将药碗的碎片捧起来:「左相大人,末将告退了!」
姬凤离没有看花着雨,挥了挥手,凝眉道:「去吧!」花着雨施了一礼,转身退了出去。
屋外依然是乱雪飞扬,冷风飘零。
乍然从温暖的帐篷内走出来,这扑面的冷风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花着而将手中的瓷碗碎片扔在角落里,便迎着扑面而来的雪片,缓步走向了雪中。
风,吹吧,狠狠地吹吧!将我的眼泪和软弱都吹走!将孤独、冷硬和无情留给我。
雪,飘吧,将这世间所有的野心和随谋统统都掩埋,还一个暂时纯净无暇没有争端的世间,让她好好地喘息一下。
花着雨在风雪中疾步而行,她轻轻仰着头,风掠过鬓边,送来一份凛冽,雪扑在脸上,带来一片沁冷。
原本,她打算从姬凤离身边查探一些事情,然而,不巧地遇见了战事。如今,战事已停歇,搁置下的事情,现在改去办了。回京后,她恐怕是无法在姬凤离身边待下去了。
花着雨走后,姬凤离命锦色的丫鬟絮儿,再熬了一碗药,呈了上来。他端起药碗,舀了一勺药,送到了锦色面前。
眼前,不知为何,便飘过她撮唇轻轻吹药的动作,那一夜,那唇的温软混合着药的清苦便好似柔软的蔓藤,穿越了时日的障碍,再次在他心头蔓延生长,缠缠绕绕。
他心不在焉地喂完了药,将空碗交给絮儿,再细心叮咛了锦色几句,便快步出了帐篷,向中军帐走去。
召集了王煜和一些重要将领商议班师回朝之事。
「阳关地势平坦,需要重兵防守,王煜,你和南宫绝统领五万精兵在阳关镇守。北朝这一次虽败北,但也不能说明北帝再没有南下之心。」姬凤 离坐在椅子上,缓缓说道。
王煜点了点头,「相爷说的对,这几日本将便将兵力分配一下,不过……」王煜顿了一下,忽然说道,「相爷,不知您打算如何安排宝统领,他可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将才,本将想将他和虎啸营都留在边关。」
姬凤离凝了凝眉,缓缓说道:「这件事情,你可以事先问一下他的意思,如若他愿意,留在这里自是最好。但若不愿,你也不用强迫他!」
「相爷,你原本不是说宝统领是一个人才,要陪你到京中委以重任吗?为什么要将他留在北疆。」南宫绝凝眉问道。
姬凤离凤眸眯了眯,畔中闪过一丝不可测:「本相现在改主意了,他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留在哪里都可以,只要……」只要,他不留在我的身边,不要让我日日看到他,他在哪里都可以。
当初,姬凤离把花着雨从内惩院中带出来,让他到相府,便是存了惜才的念头。可如今,他却不想再重用他。不仅不会重用,也或许,自此就会放他自由。
他从不是拖泥带水之人,有些事情,当断则断,否则心受其乱,是该到了了断的时候了。
天高海阔,自此后,他走他的阳关道,他过他的独木桥。天涯海角,上天入地,再不相见。
或许,再不相见,便会遗忘。痛或许便会少一分。
「留在即关最好了,京城也不缺他一个人才!」蓝冰在一侧低声说道。
这些日子,蓝冰变得少言寡语,清减了不少,眉角眼梢都是丝丝缕缕的愁绪。
唐玉抱臂坐在一侧,没有说话,一时间心中有些迷惑。他不知,那一日的事情,到底是做的对了,还是错了。
雪断断续续下了三日,在第四日夜间,天色终於放晴。
北军已退,阳关城得保,那些流离逃亡的阳关百姓,陆陆续续牵儿携女再次回到了自己的家园,这个遭受了战火洗礼的城池顿时有了烟火人气,散发出一种顽强的生机。
或许,北疆的百姓早就习惯了这样连年征战的日子,不过半月的光景,阳关城就重新热闹了起来,恢复了盎然生机。
东街的早市和夜市也重新开市,晚间,还有百姓燃放烟火,映得北地天空亮如白昼,极是热闹。
朝廷大军即将返回京城,阳关百姓特地在城东的湘水河畔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民间节目,为朝廷大军进行。
这一日,天刚入黑,虎啸营的几个校尉便陆续过来,邀了花着雨一道去阳关城凑热闹。
花着雨原本没什么心情去凑热闹,但架不住几位校尉的轮番游说,最后被强行拥簇着骑马到了即关城。
这一日是十月十五,天空格外晴朗,一轮皓月当空,散发着明亮清辉,寒星都在皓月的光芒下隐遁了。
几个人从东街夜市走过,所到之处,百姓都纷纷让路,对他们这些保家卫国的兵士报以敬重的目光。夜市上多是卖小玩意的,几个人走走停停,不一会儿便到了湘水河畔。河边,已经被百姓布置的花团锦簇,流先溢彩。岸边光秃秃的大树上,挂满了百姓自己制作的花灯,形状各异,各个不同。
北地冬日的风有些冷,但是,这点冷对於北疆的百姓并不算什么,他们穿着棉衣,倾城而出,在河边忙碌着。搭起了一处高台,披红挂彩,看上去霎是热闹。
台下摆了百来张桌椅和条凳,这些都是百姓从各家各户凑来的,长短高低不太一样。一切都显得有些寒酸,但是百姓们的热情高涨,节目演的极是精彩。
他们到得有些早,自有人引了他们到前排长凳落座,花着雨这个宝统领如今在北疆早已不是无名之辈,谁都知晚她深入敌后,立了大功,作战又极其英勇,都对花着雨极其仰慕。这些人又不知花着雨是太监,见她生的俊美不凡,一些姑娘们不断跑过来向花着雨献着殷勤。
花着雨笑吟吟地坐在那里,对这些似乎视而不见。当初,他在梁州,对这些事情早已经习以为常。
身侧一个姓刘的校尉小声问道:「宝统领,不如就别跟着相爷回京城了,留在北疆如何?这里的姑娘们可都是极热情的!」
花着雨挑了挑眉,笑道:「刘校尉莫非看上了哪位姑娘,如若真这样,那你便留在此地,成就家业也不错!」
刘校尉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倒是看上了,不过人家姑娘看的可是你!」
「看我有什么用,你告诉她,我是绝不娶妻的!」花着雨淡淡说道。
刘校尉神色一暗,猛然想起了花着雨本是太监,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话来安慰花着雨。
花着雨却没料到人家想到了此事,诧异地望了一眼他。
「左相大人来了,左相大人来了!」就在这时,有百姓高呼道。
刘校尉正在尴尬不知所措,立刻一拉花着雨的手,跳起来说道:「相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