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第二日,花着雨醒来时,身畔是空的,只有那金线所绣的锦绣花被被揪得皱成了一团。
花着雨心中些许失落,她多么想,一早醒来,身畔有他。
四周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她的呼吸,在这寂寥的清晨,那样清晰可闻。随后两日,花着雨再没见到姬凤离,不知是在为大婚繁忙,还是在为朝政繁忙。
宫里内廷司的掌事姑姑亲自过来,为她量体裁衣后,就再也没来打扰。不管宫里太监宫女为他们的婚事如何忙碌,桃源居内却还是一如既往的静谧。
不过,这两日花着雨并未闲着,她在为姬凤离绣香囊。
女红这些活,花着雨并不擅长,甚至根本就不会。以前在边关一直跟随她的丹泓,也不擅长做这个。所以花着雨几乎对刺绣一无所知,但她们南朝女子出嫁前都会亲手绣嫁衣,绣枕套,为夫君绣佩戴在身上的香囊。
嫁衣枕套,别说她不会绣,就是会绣,恐怕三日也绣不出来,这些自有内廷司准备。但是香囊,她很想亲手为姬凤离绣一个。
悄悄地问弄玉要了五色丝线、布料以及花样。
她没想到这绣花的花样这么繁多,什么鸳鸯戏水,鸟语花香,梅花傲雪,国色天香,并蒂莲开,蝶双飞………看上去既华美且寓意又好。
花着雨逐一看过去,目光忽然凝注在一个「娃娃骑鱼」的花样上。望着娃娃那胖嘟嘟的脸蛋,红艳艳的肚兜,眼眶慢慢地湿了。
弄玉看她一直盯着这个花样,打趣道:「王妃,这个娃娃的图样,王爷肯定喜欢。不过,大婚时,还是这三个花样应景一些。」弄玉说着,便将「鸳鸯戏水」、「并蒂莲开」、「蝶双飞」挑了出来。
花着雨摇摇头,伸指一点一点地抚上那个娃娃的图样,凝声道:「都拿走吧!」
弄玉一怔,小心翼翼道:「王妃,那我再去找些别的花样。」弄玉见她说这些花样都拿走,以为花着雨不喜欢这些花样。
「不用再找了。」花着雨淡淡说道。
「那王妃,还绣吗?」弄玉对花着雨的吩咐一向不多问。先前见花着雨要为姬凤离绣香囊,心中早已欢喜万分。王爷对王妃的情意,她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如果王妃为王爷绣了香囊,不知王爷会怎生欢喜呢。此刻见花着雨忽然不要花样了,忍不住急急问道。
花着雨睫毛一垂,遮住了眸中欲泄的情绪,淡淡说道:「这些花样都太复杂了,我唯恐绣不好,都拿走吧。我自个儿想个简单的花样就行。」
弄玉闻言,松了一口气,笑道:「王妃说的是,王妃自己画的花样绣出来王爷肯定更喜欢。」
他会喜欢吗?
花着雨心中微微一酸,有些事情,她或许应该告诉他了,抬眸道:「弄玉,你去为我备一支最细的豪锥。」
原本要绣香囊,忽然又要毛笔,弄玉一时有些摸不到头脑,但还是转身去了。
三日,一个香囊,花着雨绣了整整三日。
其间,手指多次被紮破,但那疼,却不及她心头痛的万一。到了出嫁前的那一日,香囊终於绣好。
素白色的缎面缝制的香囊上,绣着一个娃娃。与她那日看到的花样上的娃娃不同,这个,是她照着心中的影子绣的。
她的绣工太差,绣的太拙劣。倘若是旁人,肯定是不好意思拿出手的,但是她还是将香囊放到匣子里,嘱咐弄玉给姬凤离送了过去。
或许是婚事太快了,一直到了大婚那一日,花着雨还有些难以置信,以为自己在做梦。
床榻上,放着火红色流彩锦缎嫁衣,红色织锦中单,红绡披帛。灯光照耀在嫁衣上,犹如云蒸霞蔚,灼灼烁目。这嫁衣,也不知是多少人赶制出来的。
「王妃,时辰快到了,该梳妆了。」弄玉轻声提醒道。
「姑娘,玄承宫的小公公传太上皇口谕,有事要召姑娘到玄承宫去一趟。」小宫女在门外低声禀告道。
玄承宫住着的是太上皇炎帝,显然是炎帝要见她一面。花着雨沉吟片刻,摘下头上凤冠,带着弄玉快步而去。
对於太上皇炎帝,花着雨心中是有几分疑惑的。
当日,姬凤离在刑场上被处刑后,她留在宫中,曾经到炎帝的玄承宫中去查探过。
那一夜,三更后,她趁着宫内禁卫军换班的功夫,出了居养所,翻进了太上皇炎帝居住的玄承宫内。
她趴在屋檐上,隐约听到丝竹管弦之声从大殿内传来。她十分疑惑,据说炎帝病情严重,何以在深夜纵情声色?她原本打算待夜深人静后,潜入到炎帝房中,从他口中查问一些事情的,但当时的情况显然不可能了。
她正要离开,却听到屋内丝竹之声停歇,有咳嗽声传了出来,其中隐约夹杂着女子的低语声。花着雨心中疑惑,悄悄掀开一块琉璃瓦向下望去。
宫殿之中灯火昏暗,异香缭绕,层层明黄帷幔随风飘荡,现出帷幔之中的人影。
太上皇炎帝斜倚在卧榻上,一旁的女子,正是登基大典上守护在他身侧的刘太妃。
「太上皇,吃药了。」刘太妃衣衫半敞、身姿婀娜地走了过来。
太上皇一直盯着刘太妃,连眉毛都不曾眨一下,表情更是一贯地冷肃,令人观之心生惧意。刘太妃将药碗端到太上皇面前,他捧起药碗一饮而尽。
「很好喝吧?」刘太妃笑眯眯地说道。
「很好喝吧?」太上皇一脸冷肃地重复道。
花着雨悚然大惊,感觉炎帝有些不对劲儿。
她想起当初在迎接北征将士回来的宴席上,还有皇甫无双的登基大典上,都是这个刘太妃伴在他身边。当时,炎帝似乎一应话语都是受这个刘太妃指点。后来,当於太妃出示了那卷染血的帛书,炎帝看后竟也无动於衷了。
很显然,炎帝后来是被皇甫无双控制了。
但是,姬凤离夺宫那一夜,用到了炎帝的雷霆骑,很显然,后来,炎帝的病情已经好了。只是不知何时,姬凤离到底派了谁,在皇甫无双严密监视的情况下,竟然还将炎帝治好了。
而今日,炎帝见她,不知有什么事。
花着雨和弄玉到了玄承宫,常公公快步迎了上来,躬身道:「太上皇有些私事要和王妃说,请其他人在外面候着。」
弄玉闻言,便侯在殿门口等候。
花着雨快步走向殿内,空气里浮动着熏人的药香,在重重垂地的明黄色烟罗后,曾经叱吒风云的炎帝病恹恹躺在软榻上。常公公快步过去,搀扶着他靠在了软榻上。
炎帝抬头看到花着雨,示意随侍的宫女和太监全部退了出去。
「原来,你是花穆的女儿?」炎帝眯眼问道,眸中闪过一丝锋锐。
「不错,我正是花穆的女儿花着雨,您曾经命我去北朝和亲,也曾经想将我毒傻的花着雨。」花着雨一字一句缓缓说道。
炎帝冷声道:「不错,如若他当初真的将你毒傻,很多事情就会不同。他连这些都告诉你,可见对你倒是真心。」
花着雨清冷一笑,淡淡问道:「太上皇这一生可有真心?」
她从袖中将谢皇后那张画像掏了出来,缓缓问道:「她可是太上皇的真心?」
炎帝脸色乍变,一双眼睛痴了一般望着画像上的谢皇后,声音微颤道:「你从哪里得到这张画像的?」
很显然,这张画像是他无意夹在那本书里面的,后来可能是寻不到了。
「拿来!」他伸出手,嘶哑着声音厉声说道。
花着雨将画像放到他面前,冷眼看着炎帝伸出手指,小心翼翼抚摸着画像上的人,良久不发一言。
她曾经不止一次想要手刃炎帝,可如今,她悲悯地凝视着炎帝,纵然一生戎马,得了天下,却失了和自己荣辱与共的毕生挚爱。这份悔、这份痛,势必将纠缠他一生,与他而言,这比死还要痛苦。
「太上皇又何必如此悲伤呢,当初若非您亲手杀了谢皇后,凤离又何必这么多年隐姓埋名,纵然宫变逼宫得到这个天下,也绝不愿意认你这个父皇。」
花着雨静静说道。自从听纳兰雪说了谢皇后的事情后,她便猜测到,谢皇后很可能是被炎帝亲手杀的。若非如此,姬凤离也不会这么多年隐姓埋名不认这个父皇。宁愿做一个叛臣,也不愿意做名正言顺的继位皇子。
炎帝闻言,猛然抬首,眸光犀利地凝视着花着雨,状若疯癫,嘶声道:「你怎么知道?」随即惨然笑道:「是了,你是花穆的女儿。」
「这么说,这件事我爹爹花穆也知道了,所以这么多年,不管他立了多大的功劳,你也不容许他回京?待西疆一旦安定,你就要设计将花家满门除掉?」花着雨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