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王半晌没有说话,末了,他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真好,一切都好起来了。
皇兄所期盼的未来,他有了。
他终究没有辜负老哥哥对他的殷殷期盼。
德王这次赶回来,最大头不是为的与大侄子商量事情,而是带媳妇去皇庙见祖宗父母还有老哥哥,这也是六月上半月王妃生辰他没想着赶回来的原因,连着赶回来两次,在这军中繁忙的时候终归不好。
他们去皇庙的日子是请了族里的老人帮他们看的日子,这前去皇庙的日子本在百日后即可,但因着南阳王这个老人身体不适,宋小五此前便做主又往后推了十个日子,把日子定在了七月八日这个黄道吉日。
这日子确实是好,宗室那边见德王妃为着南阳王着想,连去见祖宗的日子都往后推,这轻重拿得让他们五味杂陈,这女子也是真担当得起。
活人比死人重要这种话他们不敢说出口,但有人这么做出来,他们的心思不可避免地又往德王府那边倾斜了些。
宗室是需要一个能为大体着想的领头人的,德王身份高超,德王妃又会做人,看来这是大势所趋了。
不过,有人觉得德王妃会做人,也有人觉得她假惺惺,老南阳王妃去逝了,宗室里少了这个平和慈和的老王妃的调解,宗室里另一个性子尖锐的老王妃就出头了,私底下没少说德王妃是个善於讨好别人的下等人,也不知道她怎么做的德王妃,连见祖宗这等日子都敢往后推,可见其拿不清事情大小,对祖宗不尊不敬不肖妄为皇家妇。
这一位说来要比德王妃还小一个辈份,但她这番话说出来,还是合了一些人的心意的,但她们也不附和她,由着这位老郡王妃的话传出去,传到德王府里去。
她们想看看,德王妃那位身份高得压她们一头的小王妃怎么应对,宗室里的男人本对此有些意见,但一听家里夫人劝说正好借此事看清德王妃到底是个如何会处事法,他们便也按捺了下来。
是以德王妃安静地坐在家中过悠闲日子,但暗中关於权力的血雨腥风一直没消停过,但这一切於她而言就像呼吸一般自然,也就没影响她什么。
等小鬼回来,她这要去皇庙见皇室祖宗的事眼看没两天了,这些闲话一经杨标传到她耳里,她嘴角一扬,哂笑着朝也等她发话的杨公公看了一眼。
她怎么觉得,杨公公比宗室当中那些人更想看她发飙?
“这位老王妃为何跳得这么欢?”宋小五这段时日把德王府摸了个底朝天,现在这块地盘已经按她的方法在运转,只要小鬼不在家没人扰她,她的日子堪称是完美,这当中杨公公功劳最大,是以面对功臣,不能全然无视,要不以后奴役起来就得不顺手不称心了。
“您的意思是?”杨标假意不解地问了一句。
“针对我,对她有什么好处?”
“好处罢,”杨公公慢条斯理地答道:“许是能显得比您威风点?”
“她家现下境况如何?”宋小五见他还慢腾腾,有些好笑。
杨标见王妃总算多问了,精神为之一振,但面上不显,嘴里依旧从容淡定地回道:“她家尚可,只是他家乃宗室三服内的亲戚,传到她家保兴王老郡王这代就打止了。”
宗室郡王只能传到第三代为止,意思就是她死了,她儿子是承不了位的,难怪她尖酸刻薄得要跟德王府作对了。
自己处境不好,就总想会一会处境好的,再说点称自己心意的坏话,就好像对方像死了像自己说的那样差一样,心里简直不要太满足。
精神上的弱者都是擅於这样自我满足的。
再来,会会她也不见得没好处,无论古今都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许多人为了息事宁人都选择了拿好处让人闭嘴,在大燕这个朝代也不可避免,宋小五琢磨着保兴王老王妃可能也是个深谙此道的人。
人活的年纪一长,有些人会在此中修补自己,越活越自在得体;而更多的人,尤其人生际遇不太顺的人,会因此更放纵自己,越活越卑劣。
“该打止了。”宋小五接着杨公公的话点了下头,笑了一下。
杨公公精神更振奋了,“那您看?”
宋小五偏头想了想,道:“你是说我怎么回她的话罢?”
觉得王妃绝不是什么大度之人的杨公公坦然地一躬身,“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王妃该回句话吧?
“那跟他们说,我家王爷觉得祖宗重要,但祖宗更希望他照顾好自己的族人,顾念他们,我只是照他的想法做而已。”宋小五说完也觉得她还是不错的,这媳妇当得生手还有点说一不二,但胜在她还算贤惠不是?
希望地底下的人比活着的人更好骗一点——对於去皇庙祭拜一屋子皇家死人这档子事,本身就是牛鬼蛇神的宋小五心里还是有点忌讳那一堆牛鬼蛇神的。
她一个人,对付不了一群。
说来她也有点心虚,怕人家家里大人从棺材板里跳出来指着她鼻子骂她老牛吃嫩草,尽管是小鬼自己缠上来的,但作为一个自认还有点修养担当,还要点脸的大人,还是有些怕听到这种话的。
她的话说得太冠冕堂皇,杨标有些鄙夷地看了她一眼。
说来也奇怪,她明明是极其张狂的人,但进了王府后明明身份拔高了不知多少截,却克制得很,杨标对没看到她大伤四方,反而安安静静地呆在王府里这事有些满意,但也有些失落。
这次亦然,他鄙夷后,又忍不住问了一句:“就这样?”
就这样了吗?
“当然了,”宋小五看着他:“还要我怎样?”
说着她一脸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让我收拾她是吧?这个啊,还早了点,等我把肚子里的这个货卸了再说。”
到时候她抱着个孩子,谁说她她就装昏倒,吓死一个算一个。
杨标极会察颜观色,但到底还是他见到的人不够多,尤其对他家王妃娘娘的了解不足够深,是以他还以为王妃的意思是现在小世子最重要,一切等小世子生下来再说,於是他很认同地一颔首,“您说的是,但……”
杨公公恭敬地接道:“您怀的是我朝尊贵的宗子。”
不是货物,望知。
宋小五扬扬手,打发这难缠的老鬼,“忙你的去。”
德王都不知道这些个事,他现在身上的事太多,府里的王妃和老总管都没打算让他知道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宫里的燕帝是个闲暇时喜欢听孙公公碎嘴皮子放空脑袋的,他知道的可不少,这天下午跟小王叔说事半途暂停歇息时,他就犹豫着把小王叔带媳妇去皇庙还推冲了好几日,宗室对此意见很大的事说了出来。
德王一听,一脸莫名,“日子不是老堂兄跟礼部商量定的吗?”
这是开坛占卜定的日子,谁说闲话?
“那些宗妇们说这事是你王妃定的……”
“什么你王妃他王妃的,叫王婶。”
燕帝哑口,他叫小王叔为王叔,那是小王叔确实是他王叔,但要让他叫一个年纪还没他大的臣下家中女儿的小娘子为王婶,他委实有些叫不出口。
这也是他一直不太想见他王叔小王妃的原因,说来他心里确实觉得宋韧家中的小女儿是配不上他大燕的皇叔的。
“怎么?”见大侄子还一脸犹豫,德王就躁了,“你还不想叫了?”
这是要打他媳妇的主意?
见他脾气说上来就上来了,燕帝摇头,“好,王婶。”
他心里正对小王叔愧疚着,叫了就叫了。
“这还差不多,接着说,说啥了?”
“说是她定的,为了讨好南阳王,罔顾伦常。”
德王闻言,一脸不忍卒睹,“我王妃,用得着讨好南阳王吗?”
不说她本身是个什么样的人,光她的身份,她用得着去讨好南阳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