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酒
一提到汉堡的那夜,阿麦脸上的笑容也一下子散了下去,脑中又浮现出那如同地狱一般的汉堡城,火光血光、哭声喊声……还有那根本就没有月亮的夜空。
「也不知秀儿现在如何。」阿麦问道。
「我曾让人查访过,还在石达春的城守府里,好在石达春还算有些良心,没把小公子和徐姑娘交给鞑子。我原本想过把他们偷偷接出来,可咱们现在都是把脑袋别在腰带上的人,让他们两个跟着咱们还不如就留在豫州的城守府里安全些。」
阿麦点头:「的确,在那里也好。」
唐绍义往口中倒了一大口酒,又说道:「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我现在看着天上这月亮就如同做梦一般,去年这个时候我还在汉堡,和一帮兄弟们喝酒,可如今那帮兄弟就只剩下了我一个,其他的都没了,屍骨埋在哪里都不知道。阿麦,」唐绍义转头看阿麦,「你说这会不会只是个梦?你,徐姑娘,还有这江北军大营都只是梦里的,会不会等明天我酒醒的时候,我还只是汉堡城里的一个小小校尉,那帮兄弟们还会活蹦乱跳地出现在我眼前?」
阿麦心中也是伤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唐绍义怆然地笑笑,把酒囊丢给阿麦:「你能喝酒,我看得出来。」
阿麦笑了笑,也学着唐绍义的样子仰头把酒倒入口中,喝了一通后才停下来,颇为自豪地说道:「那是,我家可是专门酿酒的,我爹酿的酒那是我们镇上的一绝。」
「我爹是个秀才,」唐绍义笑道,「做梦都想让我能考个状元什么的光耀门楣,可惜我偏偏背不下书去,后来干脆就偷着跑出来参军了,现在他怕是还不肯认我这个儿子呢,你呢,阿麦?为什么一个人去汉堡?」
阿麦沉默良久,唐绍义见她如此知她必然有不愿人知的往事,便转开话题说道:「尝着这酒如何?这可是草原上有名的烈酒。」
「他们都死了,」阿麦却突然说道,「已经死了五年了。」
唐绍义沉默了片刻,坐起身来走到阿麦身旁,用手大力按了按她的肩膀。阿麦却抬脸冲着他笑:「我这个梦是不是比你做得久多了?」
「今天咱们不在这里说这个,过节就得喝酒!」唐绍义大声说道。
「好,喝酒」阿麦爽快说道。
两人对月痛饮,草原上的酒烈,两人又都喝得快,饶是唐绍义善饮也已是带了醉意,阿麦更别说,她早已经没有了平日里的谨慎小心,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一边举着酒囊,一边大声地念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不对,」唐绍义坐在地上喊道,「你喝多了,数错了。」
阿麦醉眼惺忪地看他,然后又认真地数了数地上的影子,哈哈大笑:「嗯,是不对,应该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四人。」
阿麦与唐绍义两人喝得极多,到最后都醉倒在地上,两人抵背而坐击剑放歌,阿麦嗓音暗哑,每每唱到高处便会突然没了动静,唐绍义便笑她道:「瞧你这哑巴嗓子,平日里听着还行,一到真章上就不行了吧!」
阿麦的脸早已经喝得通红,争道:「我以前也不是没有清脆好听过。」
唐绍义哪里肯信,阿麦见他不信鲠直了脖子欲再反驳,谁知却又突然打住了,只是沉默地喝起酒来。
阿麦回到自己房中时已是半夜时分,张士强仍点着油灯坐在房中等她,见她回来忙迎了上来。
「先不忙别的,去帮我倒杯茶来。」阿麦在椅子上坐下,捏着太阳穴说道。
张士强连忙倒了杯茶端过来,问道:「大人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和唐将军去喝酒了,」阿麦接过茶杯一口气喝干,放茶杯时却看到桌上多了本《靖国公北征实录》,不由地一愣,问张士强道:「哪里来的?」
「是元帅送过来的。」张士强答道。
「元帅?他来过这里?」阿麦惊问道。
「元帅晚上来过这里,我说要出去找你,元帅没让,只留下这本书就走了。」
阿麦拿起书来翻看,心中讶异商易之为何专门给她送来这本书,只是因为她曾在他那里留意过此书,还是说他发现了什么?阿麦一时心思百转,只觉得本就有些昏沉的头更疼了起来。
张士强见阿麦脸上神情变幻莫测,不觉也紧张起来,问阿麦道:「大人,出了什么事情?元帅送这书来还有别的意思吗?」
阿麦自己也不知道商易之送这书来是什么意思,又怎么来回答他的问题,再说她又不愿和张士强说太多,勉强笑道:「没事,这书是我今天在元帅那里翻看的,想是元帅希望我多学习些兵法吧。」
张士强不解:「那这是好事啊,大人为何还——」
「我只是怕和唐将军私下饮酒会惹元帅不悦,毕竟这算是违反军纪的事情。」阿麦打断张士强,又说道:「再者说部下私交过密总会惹长官不喜,这是常理。」
见张士强仍是一脸担心模样,阿麦笑道:「没事,咱们元帅不是心窄之人,别担心了,快去睡吧,明日里才有得忙呢。」
听阿麦如此说,张士强这才将信将疑地离去。
阿麦也懒得脱衣,只和衣往床上一躺,但想要入睡谈何容易,闭上眼睛满脑子的都是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眼见着窗外已蒙蒙发亮时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天已大亮,张士强在外面把门拍得砰砰作响,喊道:「大人,大人!」
阿麦从床上爬起身来去开门,脚一沾地就觉得一阵眩晕,一下子又坐回到了床上,只觉得头痛欲裂,反而比昨夜时更重了三分。
张士强只当阿麦还在沉睡,还在外面拍着门:「大人,该起了,元帅命各营人马齐聚校场呢。」
王七等人早已经披挂整齐等在院中,见阿麦久无动静,王七忍不住问张士强道:「大人怎么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旁边另外一名军官横王七一眼道:「胡说,大人好好的能出什么事?」
几人正低声嘀咕阿麦已打开房门走了出来,众人见她果然面色苍白心中不觉都有些诧异,唯有张士强知道她是昨日饮酒太多,想要问她是否需要他去寻些醒酒的东西来,却又怕别人知道她私下和唐绍义纵酒,只得把话压在了舌下。
阿麦见众人都在等自己,歉意地笑道:「可能是昨夜受了些风,睡得沉了些,让大伙久等了,实在抱歉。」
这世上哪里有长官对自己说抱歉的道理,众人听她如此说都道无妨无妨,有几个周全的还上前问阿麦现在如何,是否需要找个郎中来。阿麦推说不用,见时辰已晚忙领着众人往校场赶,一路上大伙都走得匆急,可到达校场时还是晚了些,虽然没有误了时辰,可却成了最后到的一营军官。
阿麦不敢多说,只低着头走到自己的位置站定。商易之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转回身去对前来宣旨的官员说道:「请大人宣旨吧。」
那官员展开圣旨开始宣读,阿麦凝神听着,只觉得言辞晦涩难懂,听了半天也只懂了个大概。待圣旨宣读完毕,商易之领着众人谢恩,然后又派人送那官员先行去休息,这才转回身来面对众人。
阿麦见商易之眼神扫过众人之后便往自己身上投了过来,忙心虚地避过他的视线,心中暗道一声不好,果然就听商易之寒声说道:「来人,将第七营主将麦穗拉下去鞭责二百!」
在场的军官闻言都是一愣,唐绍义反应过来后就要出列,却被身边的张生死死拉住胳膊。众人还在发愣,两个军士已上前架了阿麦要走。唐绍义见此,再不顾张生的暗示,一把甩开他的手臂,上前一步单膝跪下说道:「请元帅饶过麦将军。」
其他军官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跟在后面求情。商易之看一眼垂头不语的阿麦,对众人冷笑道:「还要饶过?慢军当斩,只鞭他二百已是饶他,你们还要我如何饶他?」
众人被商易之噎得均是一愣。
第七营的其他军官因官阶低微本在后面,这时也走上前来,齐刷刷在阿麦身后跪下,喊道:「麦将军冲到只因我等,我等愿替麦将军受罚。」
商易之面上笑容更冷,说道:「本就少不了你们的,不过既然你们愿意替他受罚,那我就成全你们,来人,全部拉下去鞭责四百,把他家将军的也一起打了。」他说着又看向阿麦,吩咐军士道:「把麦将军放开,让他去监督施刑。」
架着阿麦的那两名军士退下,阿麦这才抬起头来默默地看了商易之片刻,然后平静地说道:「末将犯法何需部下来顶,再说他们冲到均因我睡过了头,责罚理应我来受。我营中在此一共五人,算上末将的二百一共是一千二百鞭,末将领了。」
鞭责
各营将领听阿麦如此说均是大惊,鞭扑虽然是示辱之用的轻刑,可这一千二百鞭要是打下来,铁人也会被打烂了,何况血肉之躯?就算行刑者手下留情能留你一口气在,这人身上可是连一块好皮肉也不会有了。众人皆知阿麦乃是商易之的亲卫起身,又和军师徐静的关系非比寻常,向来深得商易之和徐静的青睐,不知今日这是怎么了,商易之竟然只因她是最后一个到就要於她,而她更是发强,自己要领一千二百鞭。
商易之怒极而笑,望着阿麦道:「好,好,来人,给我拖下去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