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杀
常钰青心中起疑,微眯了眼仔细去瞧阿麦神色:「你送我出阵?不怕被人告你通敌?」
阿麦刚要答话,却突然仰起了头,腾出一只手来摀住了鼻子。常钰青瞧得奇怪,忍不住伸手去撩她那手腕,见阿麦鼻中竟然流出血来,不由问道:「怎么出了鼻血了?」
阿麦气恼地甩开常钰青的手,将鼻孔死死摁住,闷声道:「你大头朝下待半天试试!」
常钰青一时失笑,竟不知对些什么了。
旁边唐绍义也是已发现阿麦鼻子出血,急声问道:「阿麦,怎么了?」
阿麦用手背胡乱抆了抆,发现那血已是自行停了,连忙回道:「没事,大哥,我送他出阵,你赶紧整顿各营人马,以防北边常钰宗生变!」
唐绍义勒马回身,注视阿麦片刻,道:「好,我让人假借追击之名护送你出营。」
阿麦应声道:「好!要张——士强送我即可!」
唐绍义点头,目光一转,又凌厉地看向常钰青,说道:「常钰青,望你信守承诺,出阵后即放了阿麦!阿麦若有长短,我定屠尽你北漠!」
常钰青听得冷笑,道:「你若重诺,我必重诺!」
唐绍义沉声不语,策马缓缓让开,在他身后,列阵齐整的江北军骑兵分向两边,让出一条通路来。
常钰青笑笑,将长枪往地上一扎,忽抓住阿麦手臂将她甩向马后,让她跨坐於自己身后,又将她双手从自己腰侧扯过来用衣带牢牢缚在身前。如此一来,阿麦对常钰青成了紧抱之势,连脸颊都已是紧贴到了他后背,不由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常钰青这才取枪,笑道:「只是用你防一防冷箭而已,他们若是重诺,你自然会毫发无伤。」
唐绍义早已看得怒极,若不是阿麦一直用眼神压制着,怕是早已挥剑砍杀了过来,现如今唯有用力攥紧剑柄,沉默地坐於马上。
常钰青含笑瞥一眼唐绍义,双腿一夹马腹,策马向阵外驰去。骑兵阵中果然再无人阻拦,待出得阵来都是步兵交战,如何能拦得住常钰青,阿麦生怕他杀戮普通兵士,急声道:「休得伤我兵士!」
常钰青笑了笑,虽未答话,不过下手间已是缓和不少,多是只将拦击的士兵挑翻了了事。后面已有百余骑紧紧围追了上来,常钰青趁着空当回头瞄了一眼,不由笑道:「戏做得倒是像回事。」
却不闻身后阿麦应答,常钰青正奇怪间,突听得阿麦急声叫道:「不好,他们搭弓了!」
常钰青还未反应,阿麦已是紧贴他压下身来,两人刚齐伏在马背之上,身后的羽箭已是到了,一连几支均是紧贴着马侧抆过,凶险万分,显然丝毫没有顾及阿麦尚在马上。
如此情形,饶是常钰青一时也有些疑惑,回身看去,只见阿麦的那个叫做张士强的亲卫一边挥刀砍向他身侧的张生,一边急声向阿麦示警道:「伍长快走!张生要趁机杀你!」
话未说完,张生一刀已是将张士强击落马下,带着人又向常钰青和阿麦围追过来。
常钰青反手挥枪拦下一支射过来的羽箭,问阿麦道:「怎么回事?」
阿麦冷笑一声道:「那人便是宛江舟上撞我之人,这次怕也是想要趁机杀我而已,既击杀了你这名震四国的杀将,又趁机除了我这个心腹之患,一举两得的事情何乐不为?」
常钰青听她这样说,来不及细想,略一思量,拔出弯刀划断阿麦手腕缚带,将其提到身前坐定,叫道:「你来驭马!」
说完转回身用枪护住两人身后,将射过来的羽箭一一扫落。
阿麦也不推辞,扯过缰绳,直接策马向阵外冲去。后面追击的有百余骑,不时地分散聚合对常钰青两人进行围追堵截,箭如雨林凶险万分,阿麦只得不时地策马变化方向,不知不觉中竟弃了最初的北向,转而向东南而走。
那座下的夜照白虽是神骏,但身上毕竟骑了两人,之前又是随常钰青长途奔袭,早已有些疲乏,现如今虽还能勉力支持,却没了往日神勇,跑了半日也没能甩开身后追兵,马力却就是渐渐耗尽了。
前方已近河道,身后追兵稍远,常钰青心中略静,察觉到两人一马竟是奔了东南而来,心中忽地一动,疑心顿起,伸手便按向阿麦肩膀,却扑了个空。当是时,身前的阿麦早已转过身形,手迅疾地从常钰青腰间抽出弯刀,刀锋一反,就势向他腰腹间抹了过来。常钰青一时措手不及,手中长枪近身又不得施展,只得猛地向后仰身,就势翻落马下,常钰青怒道:「麦穗!你又使诈!」
阿麦又策马向前冲了一段,这才勒缰转回身来,看着地上的常钰青轻笑道:「兵不厌诈!」
常钰青已将怒火压了下去,只是看向阿麦,冷声问道:「那张生和你并无旧隙?」
阿麦答道:「他若有,唐大哥又怎么会要他来追击?还有什么不甚明白的,尽管问就是。」
常钰青目光更冷,又问道:「那日舟上推你之人也不是他了?」
阿麦笑道:「难不成常将军未曾听过江北军骑兵之中有个拚命张郎?张生一直跟在唐大哥手下,怎么会同在那舟上!常将军的眼神着实不太好了。」
常钰青听得又羞又恼,竟觉得胸口早已完好的箭伤也跟着隐隐作痛起来,听得身后又传来阵阵马蹄之声,冷笑一声道:「我猜你此刻俱实相告也没有存什么好心思,是为了拖延时间吧?」
阿麦笑了笑,坦然承认道:「不错。」
常钰青看着阿麦嘿嘿冷笑,阿麦正戒备间,却见常钰青突然解盔脱甲起来,阿麦转头扫一眼旁边河道,激常钰青道:「难不成堂堂杀将,竟然要丢盔弃甲遁水而逃吗?」
常钰青丝毫不理阿麦的嘲讽,只是快速地将沉重的盔甲通通脱掉,抬头问阿麦道:「我只问你,可是已放了崔衍他们?」
阿麦点头道:「一个莽夫崔衍换来杀将常钰青,自是划算。」
常钰青忽地笑了一笑,将两指含入口中打出一个响亮的呼哨。
阿麦心中一惊,身下的夜照白已是向着常钰青奔去,阿麦连忙勒缰,那夜照白却不肯受她驾驭,连连撩起蹶子几乎将她摔下马来。片刻间,阿麦连人带马已是到了常钰青身前,慌急之中,阿麦俯身挥刀便砍,却被常钰青一把抓住手臂从马上扯了下来。
常钰青朗声笑道:「一起下水吧!」说完竟用双手紧抱住阿麦腰身,向河岸下滚去。
此河却不同於河宽水缓的子牙河,因地势原因,虽不甚宽却是水流湍急,两人一入水中便被水流冲出去老远。常钰青早非清水之中的那个旱鸭子,自是无事,可阿麦身上却还穿着几十斤重的铁甲,饶是她水性再好,也被拖得向河底坠去。待后面张生等人赶到河边,再搭弓瞄准,河面之上早已是没了阿麦与常钰青两人的身影。
军士在岸边发现了常钰青的盔甲,叫道:「只是常钰青的,并无麦将军的。」
张生听得心中更沉,冷声吩咐道:「分出一队回去禀报左副将军,剩下的都随我沿河岸去下游搜寻!」
当下有一队骑兵掉头回行,张生带余下几十骑沿河向下游找去,刚行得不远,张士强骑马奔了过来,急声直问张生道:「我伍长呢?」
张生垂着眼帘沉默不语,张士强嘶声又问道:「我问你,伍长呢!」
张生这才抬眼看向张士强,见他眼圈俱已红了,瞠目盯着自己,只得答道:「阿麦,被常钰青扯落河中了。」
张士强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从马上向张生直扑过去,两人从马上滚落跌到地上,张士强将张生压於身下,用手肘压住张生脖颈,怒声质问道:「你不是说会确保伍长没事吗?你不是说没事吗?」
张生平摊双手并不挣扎,困难地答道:「阿麦水性极好,落入河中也不会有事的。」
张士强挥拳给了张生脸颊一拳,愤怒道:「你胡扯!她身上还有几十斤重的盔甲,落入河中怎会无事,啊?怎会无事!怎会无事!」
张士强嘶声喊着,一拳接一拳地向张生打去,眼泪终忍不住滴落下来。
张生不躲不避,任他打着,旁边的军士终看不下去了,上前将张士强拉起,又有人去扶张生,问道:「将军,您没事吧?」
张生一把推开身旁那人,坐在地上默默地抆着嘴角的血。前面有军士骑马奔回,禀道:「将军,再往前山势陡峭,无法行马。」
张生沉声说道:「下马!步行!」他转头看向被人钳制住的张士强,道:「放开他!」旁边军士犹豫了下才将张士强放开。张生默默看满面悲愤的张士强片刻,说道:「我定会将你伍长还你!阿麦若失,我用命偿你!」
说完,张生用手撑着地站起身来,也不上马,只跛着一只脚沿河边向下游而去。
张生与张士强领了军士沿河寻找阿麦暂且不提,只说唐绍义在中军得到军士回报说阿麦落入河中生死不明,心中似被重锤猛然捶了一记,只觉闷痛无比,一时竟连声也发不出来了,耳边只响着那夜在泰兴城外阿麦唤住他说的话:大哥,不是你一定要活着,也不是我一定要活着,是我们,是我们一定要活着!
一旁卫兴与林敏慎听得也是心惊,林敏慎看着那军士连声问道:「怎会落入河中?那常钰青呢?」
军士答道:「远远看着是常钰青将麦将军扯落河中,待我们赶到河边时,岸上只余下常钰青的盔甲。」
卫兴看了看堆在地上的盔甲,精钢而制的锁子甲,正是北漠制式。
林敏慎见常钰青既然卸甲,必是有所准备地落入河中,只是阿麦全身铠甲地下去,怕是凶多吉少了。他知唐绍义素与阿麦交好,现见唐绍义一直沉默无声,不由转头向他看去。
唐绍义面上不见悲喜,只缓缓将视线从常钰青铠甲上移开,转身对卫兴沉声说道:「不管常钰青是生是死,我们只对外宣称他已被我军擒杀,再找与他身形相似之人穿上这套铠甲,缚於我军阵前,乱敌军心,激常钰宗、崔衍出战!」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意外,想不到唐绍义竟会只字不提阿麦之事。
唐绍义未理会众人的讶异,只是说道:「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休整各营兵马,趁崔衍残部收拢不及,常钰宗又军心不稳之际,一举将鞑子歼灭。」
卫兴点头称是,一面着人去办此事,一面又派人去嘱咐张生,沿河搜救阿麦。
唐绍义从卫兴处出来,刚行几步便听身后有人唤他,林敏慎从后追了上来,看了看唐绍义神色,关切问道:「唐将军,你没事吧?」
唐绍义淡淡一笑,反问道:「我能有何事?」
林敏慎看唐绍义片刻,犹豫一下,才又说道:「麦将军那里……」
「林参军!」唐绍义突然打断林敏慎,说道:「既是军人,战死沙场便是常事,有何好说的?」
林敏慎被他说得无言,唐绍义转身离去,直走到坐骑旁,抬脚踏入马镫,又用双手抓了马鞍,竟几次用力才翻上马背。林敏慎在后看得摇头苦笑,心中竟也腾起一阵悲凉来。
相处
阿麦再睁开眼时已是深夜,深邃的夜空被繁星映得发蓝,星光透过头顶的枝叶撒漏下来,显得有些斑驳。阿麦觉察到身下的触感不太对劲,抬了手刚想动,耳边突传来常钰青冷冷的声音:「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