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麦却道:「不受军令便是抗旨不尊,并有反叛之嫌,以后就是将鞑子赶出了靖阳关外,也会被诛灭九族。你能不贪生怕死,可人家大将军的家眷亲人却都在盛都呢,你想让他如何?」
唐绍义知阿麦说得有理,可是心中仍是气愤不过,恼怒地踢了一脚旁边的墙角,不甘道:「可就这样议和太让人憋屈了!」
阿麦想了一想,问唐绍义道:「大哥,若是朝中将江北之地划给鞑子,你要如何?」
唐绍义未曾想过这个问题,当下有些惊讶,反问阿麦道:「朝中怎能将江北之地都划给鞑子?如若那样,我们江北军怎么办?」
阿麦淡然答道:「如若还有得剩,应是会南迁。」她抬眼看向唐绍义,追问道:「大哥,你会如何?可是会随军南迁?」
唐绍义不明阿麦为何要坚持问这个问题,默默看阿麦片刻,坚定答道:「若是朝中真的要江北让与鞑子,我便辞官不做,留在江北招集有志之士共举义旗,驱除鞑子!」
听他这样回答,阿麦心中稍慰,脸上不由露出浅浅微笑,唐绍义一时看得出神,直待阿麦唤他才回过神来,立刻赧然,忙别过了视线,有些慌乱地问阿麦道:「你呢?阿麦,你会如何?」
阿麦却扬了扬眉梢,笑道:「我好容易做到这个官,可不会就这样轻易地辞了去!」
唐绍义满腔热情被阿麦一盆凉水兜头泼下,心中只觉微凉,强自笑了笑,说道:「人各有志。」
阿麦见唐绍义脸上神色变换,知他心中必然是对自己失望至极,却不肯说破,只笑着说道:「行了,大哥,先别想以后如何,还是等回到泰兴看看是什么形势再说吧。」
夜宴
五月中,天气已经入夏,江北军终又回到泰兴城外。北漠为示议和诚意,令周志忍领兵北退百里,放江北军入泰兴。可卫兴却未带大军入城,而是在阿麦的建议下命大军驻紮於泰兴城西,同时留心腹将领驻守营中,卫兴则只带了几位高级将领并些文职人员进入泰兴。
泰兴城,南夏江北第一大城,从盛元二年起至今已被北漠困了将近两年!因城中物资储备充足,倒是没出现什么人吃人的惨剧,但城中百姓却是早已习惯了城门紧闭提心吊胆的日子。现如今城门忽地又开了,大伙一下子都有些傻,待初看到进来的是南夏军时,大伙只当是打了这许久的仗终於胜了,顿时忍不住欢呼起来,更有人家将久存的鞭炮都拎了出来当街放了,谁知这鞭炮声还犹在耳边响着,城门口就又进来了北漠人……
这一回,泰兴人是真傻眼了。
这议和自然是双方各派使臣来议,因盛元二年时南夏与北漠已是议和过一次,所以这次两国使团一见面,嘿!竟还有不少老熟人呢!那得了,连介绍都免了,大伙坐下直接谈吧!
可议和这玩意,无非是想把本应在战场上得到的东西通过谈判得到,虽然耍的是嘴皮子,可依仗的却是背后的实力,你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上也照常得不到。现在江北除了这个风雨飘摇中的泰兴城,几乎已全部落入北漠之手,你说这「和」该怎么个谈法?
南夏议和使高吉的压力很大!临来时皇帝已有过密旨:但教土地不失,岁币不妨多给,就使增至百万,亦所不惜。这话说白了就是只要别割地,陪多少钱咱都不在乎!可问题是,人家北漠不但要你赔钱,还要你把江北半壁江山都划给他!双方目标差太远了,这没法谈啊!
高吉为难地直搓手,哎呀呀,这可是真要了他的老命了!没办法,只能先把情况回奏朝廷吧。等了半个月,朝中回信来说可把豫州并以北之地划给北漠,但泰兴之地决不能丢。高吉得了朝廷的信,转身又和北漠使臣去辩论,可那北漠使臣偏生长了张王八似的嘴,咬定了便不撒口了,非得要与南夏划江而治。高吉无奈,只得再奏朝廷。
这朝中书信一来一往间便占了许多时日,诸将只知朝中在和鞑子议和,却不知议和进行到何等地步。阿麦随同卫兴在泰兴城守府住着,倒是少有的清闲,每日里在院中练练武健健身,偶尔也同其它将领在泰兴城转上一转。江北军中诸将皆闻阿麦屡建奇功,挽救江北军於危难之中,现如今又见她毫不恃功自傲,言行平易近人,越发敬重起来。
因南夏自诩礼仪之邦,认为外史到此理应以礼相待,便对那北漠使团及护卫将领多加礼敬。可江北军与北漠交战已久,军中诸人对鞑子有更多愤恨,每在泰兴城内见到鞑子任意而行难免气愤,一时急了就忍不住拔刀相向,卫兴虽严令遏制着,城中却依旧时常发生两军将领斗殴事件。
卫兴几次欲杀人立威,多亏阿麦在旁苦言劝阻才保住那几名将领性命。阿麦劝卫兴道:「大将军半路接掌江北军,军中将领本就重唐将军多过大将军,大将军不想如何收拢人心,反而要去做这恶人。死他一人不足为惜,但大将军若是因此伤了人心,以后如何领军?」
卫兴听得阿麦说得如此坦诚,不觉一时有些愣怔,肚中怒气也消了大半,只将那些将领打了几十军棍了事,自此以后对阿麦却是更为倚重,渐做自己心腹看待。
进入六月,天气越发地热了起来,阿麦更少出门,每日里只憋在房中看书,就连唐绍义相邀很少去了。这一日,阿麦正懒在凉塌上看书,张士强从外面大步进来,未说话先灌了一碗凉水,这才小声说道:「大人,徐先生回信了。」
阿麦猛地从凉塌上坐起身来,说道:「拿来!」
张士强忙从怀中小心地掏出封信来递给阿麦。信未封口,阿麦将信纸展开一看,不过就八个字:非兵不强,非商不富。阿麦一时无语,心中只骂徐静老匹夫,她自是知道若能有商易之的相助,得江北军易如反掌,可让她现在上哪去寻商易之!
阿麦低声将徐静骂了几遍,抬头看张士强正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己,不由笑笑,将信纸交与给他去烧掉。张士强将信纸小心烧掉,回身看向阿麦,低声问阿麦道:「大人,怎么办?」
阿麦也在想怎么办?她沉吟片刻,突然抬头对张士强说道:「二蛋,这次怕是要你亲自跑一趟盛都了。」
张志强微怔了怔,却也不问为何,只问道:「什么时候走?」
阿麦道:「先等一等,待我想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谁知没等阿麦想出个光明正大理由让张二蛋去盛都,那商易之竟然自己从盛都来了泰兴。阿麦从卫兴那里得知消息时,不禁有些惊愕,让一最强硬的主战派来议和,这「和」还能议吗?不过,不管这「和」怎么议,只说商易之会在这个时候来泰兴,阿麦就已经是又惊又喜,心中更是暗骂徐静老匹夫果然有些门道。
六月十九,永昌侯商易之至泰兴,接替高吉与北漠进行和谈事宜。高吉那叫一个惊喜万分,与商易之交接完毕,当场就打包袱回京述职了。
是夜,泰兴城守万良在泰兴城内最好的酒楼置办酒宴为商易之洗尘,邀卫兴等一众将领出席作陪。
因是私宴,商易之并未穿官服,只头戴束发金冠,身穿白色蟒袍,腰间系一条镂金玉带,面如美玉,目似朗星,行动风流。阿麦已见过他这个模样,尚不觉如何,可唐绍义等江北军中诸将却只记得那个俊颜冷面一身戎装的商元帅,现如今乍一看到商易之如此风骚模样,一时都有些愣,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阿麦,暗中比了一比,发觉商易之竟然比军中有名的小白脸阿麦还要白了两分。
商易之先和卫兴寒暄了几句,转头看向诸将,轻笑道:「诸位,别来无恙。」
诸将这才回过神来,齐齐向商易之见礼。待众人见礼完毕,又按身份地位一一坐了,酒宴这才开始。泰兴乃是江北第一大城,繁华自然不比别处,泰兴城虽被困了两年,可城中美酒佳肴依旧不缺,让这些从乌兰山出来的江北军诸将大开了眼界。
城守万良更是听闻商易之风流名声,特意招了歌姬作陪,不只商易之、卫兴等人有美奉酒,就连阿麦等江北军将领每人身边也各匀了一个。
阿麦因暂领原江北军右副将军李泽之职,与唐绍义同坐一席,见他正襟危坐的模样不由暗笑,借饮酒之时低声说道:「大哥,这是私宴,你且放轻松些。」
唐绍义闻言微微点头,可身形却不动分毫。阿麦见此无奈地笑笑,不再多说,只同众人一同饮酒作乐。
酒至半酣,大伙已不像最初那样拘束,更是有人开始同身旁的歌姬调笑起来。在唐绍义与阿麦这一席侍奉的歌姬见他俩个皆是年轻俊朗的男子,言行举止中便多有挑逗,阿麦只做淡淡一笑不予理会,可旁边唐绍义却是又羞又窘。
那歌姬佯装敬酒又向唐绍义身上依偎过来,唬得唐绍义急忙向一旁闪避,竟然一下子撞倒在阿麦身上。阿麦手中执酒正侧耳倾听商易之与卫兴谈话,被唐绍义这一撞险些打翻了酒杯,不由转头颇为诧异地看了唐绍义一眼。唐绍义却会错了阿麦的意,只当阿麦是瞧他不起,顿时觉得羞愧无比,恼怒之下竟然将那歌姬一把推开,猛地从席上站起身来。
众人见唐绍义推倒歌姬猛然起身皆是一怔,齐齐地看向他。万良扫一眼仍趴伏在席上的歌姬,不动声色地问道:「唐将军可是有什么不满意之处?」
唐绍义脸上涨得通红,呐呐地说不出话来。旁边阿麦伸手将唐绍义拉坐在席上,对万良笑道:「万大人不知道,唐将军的脸虽黑,皮却最薄,平日里被大姑娘多瞅上两眼都臊得不敢抬脸的人,今儿竟有美人要往他怀里坐,他一时如何消受得了?估摸着本是要去搂美人的,结果一激动成推的了,急得一下子从席上窜起来了。」
阿麦说得诙谐,再配上唐绍义那一张大红脸,众人愣了一愣,齐声大笑起来。
唐绍义还浑身不自在着,身旁那歌姬已老老实实地在一旁奉酒,不再敢有丝毫挑逗,可唐绍义脑中却总是不受控制地回味着刚才撞到阿麦身上的那一幕,越想越觉得脸上发烫,一张黑脸竟是越来越红。
商易之将唐绍义的窘态看入眼中,轻轻地笑了笑,转头和万良低声说了句什么,万良稍一愣怔,很是惊讶地看了唐绍义两眼。
阿麦知商易之和万良说得话定然是和唐绍义有关,不由得多看了商易之两眼,一次和商易之的视线碰了个正着,阿麦迎着商易之的目光坦然地笑了笑。商易之却是微怔了下,然后不露痕迹地别开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