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 省城这边的年关,跟乡下地头肯定是有着不少区别的,但有一点是相同的。
那就是, 热闹!
从腊月初一开始,省城这边的街面上, 就感觉跟平常不同了。各色的年货都上架了, 街道两旁的铺面前还会摆上小摊儿,统一都是洋溢着年味儿的商品。还有大红灯笼挂了起来,福字对联也都开始售卖了,当然也有直接卖红纸的,让拿回去自己写。
杨冬燕没省这个钱,想也知道,就窝头这个年岁,就算能写字,那也肯定写不好。因此,她直接揣上铜板, 去街面上了选了福字和对联, 还不止一副, 而是数着自家的门,都买齐全了, 回头跟猪崽一起贴上。
猪崽一手端着装有浆糊的小碗碗, 另一手则拿着一堆福字对联,她还要负责给杨冬燕提醒, 不光是贴正的问题,还有合适不合适的事儿。
譬如说,六畜兴旺五谷丰登就适合贴在粮仓门上,不过他们家没准备粮仓, 就挪到了灶屋门上。还有子孙满堂多福多寿,这个是杨冬燕自个儿看中的,非要贴在她那屋门上。另外一些则是猪崽自个儿看着办的。
也因此,等省学放假之后,窝头回家一看。
好家伙!
他门口贴的是五子登科状元及第!
窝头忍着吐血的冲动,跑到了他妹那屋门口。事实上,虽说猪崽如今还跟着杨冬燕一起睡,可那是因为天气太冷了,怕她一个人睡踢了被子都没知道。其实,猪崽是有自己的屋子的,就在她爹娘那屋的旁边,西厢房的第二间。
於是,窝头就看到了。
然后他就真的没忍住,喷了。
跟别的房门不同的是,猪崽那屋的门上就贴了两个字,还是一大一小。大的那个是巨大的红底黑字的福,这个还是属於正常的,很多人家为了不出错,就是直接贴个福字的。
问题在於,巨大的福字上面还有一个略小一些的字。
上书:发。
单个看起来都挺棒的,连在一起就变成了……呃,其实也衬猪崽的。
窝头扭头去看旁边的房门,也就是他二叔二婶那屋的。在经历了猪崽的发福祝愿后,他觉得他无论看到什么都能稳住的。毕竟想也知道这些吉祥字都是外头买的,而既然会被摆到摊位上的,那就肯定是寓意不错的字或者词儿。
结果,他二叔二婶那屋门上却贴着: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窝头:……
他觉得,他的猪妹没被打死,完全是因为家里人都没啥文化。
因此,在看到他爹娘那屋门口贴了“生意兴隆财运亨通”后,竟然觉得也还凑合?
等窝头转了一圈后,只觉得大门口那平凡无奇的新年对联,是如此的完美。
於是,他回到自己那屋,铺开纸研好墨,提笔开始写字。等稍晚些时候,他就拿着自己写满了字的纸,拿去找了猪崽,交代她一个最为简单的任务。
抄写。
这抄的还都是她所熟悉的词句,也就是全家各处门上的对联横幅。要求也不算高,不求她写的有多好,只要不缺胳膊少腿的就成。
就是吧……
“先抄个一百遍。”窝头笑眯眯的摸了摸猪崽的小脑瓜,“猪妹你这么棒,相信在过年前一定能完成的。”
猪崽一脸震惊。
这要怎么说呢?就感觉,自打搬家到了省城以后,她就别提有多悲惨了,又是要带着妹妹一起蹦躂,又是被克扣零嘴饿饭的。眼下,不光即将面临上学堂的危机,还要提前写功课。
太苦了,真的太苦太苦了。
考虑到自家爹娘肯定不会帮自己的,猪崽很快就去找了她奶,嘤嘤嘤的哭诉窝头欺负她。
然而,杨冬燕不信的。
假如是几年前,猪崽年岁还小的话,那就算她不相信,也会为了哄孙女高兴,而略偏帮她一些的。譬如,某一年窝头就想给猪崽考个试,结果被猪崽理解成了……烤猪崽?
可惜呀,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猪崽也不再是杨冬燕最爱的猪了,毕竟底下还有猪小妹和猪小小妹。
“他让你干啥了?认字?背书?还是两样一起来?”杨冬燕随口安慰道,“让你干啥你就干啥,他是你哥还使唤不动你?横竖你年后就要上学堂了,到时候功课只会更多。”
这是安慰吗?
是吗?是吗!
猪崽直勾勾的瞪着她奶,满脸控诉的表情:“自打搬家以后,我就没好日子过了!为啥要搬家?我还不如待在乡下地头呢!”
杨冬燕瞥了她一眼,思量了片刻后,道:“可能是因为……嗐!猪崽那都是养在乡下的,你见过城里人养猪崽吗?实在不行,我把你送回你大奶奶家去?”
噢,原来是这样呀,那真的是打扰了。
“我去写功课。”猪崽毫不犹豫的转身走人。
写功课虽然很苦,但也总比直接卖猪崽来得强。
对於猪崽而言,整个年关被割裂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部分。前头是因为窝头还在上学,且省学是住宿制的,压根就顾不上她,她就能跟着她奶到处逛街置办年货。后头就变成了……悲伤的在家里写功课。
小杨氏如愿以偿的顶替猪崽,成了陪杨冬燕逛街的那个人。
原本,是祖孙俩出门逛,小杨氏留在家里照顾俩小闺女。如今,母女俩掉了个个儿,小杨氏欢乐的陪同杨冬燕置办年货去了,将三只小猪留在家里。
猪崽:……就很气,想让娘写功课,她去逛街。
万幸的是,就算窝头再怎么丧心病狂,等到了大年夜当天,还是放过了她。
当然,前提是先前的功课都已经写完了。
杨冬燕也早就提醒过了,省城这边的正月会特别热闹,尤其是元宵节灯会,那就不是县城那头所能比的。到时候,两个小的还是留在家里好了,带出去不方便,但窝头和猪崽可以带出去逛逛。
猪崽老期待了!
小杨氏也想去,她试图说服猪崽,让猪崽这个当大姐的留在家里照顾俩妹妹,她这个当娘的出去玩。
自然,猪崽实力拒绝。
其实不止是元宵灯会,省城这头跟小地方最大的不同是,正月里也是没人休息的。起码那些商贩是不休息的,比起休息,他们显然更希望抓住过年这个商机,好生挣一笔钱。
只这般,杨冬燕领着孙子孙女天天出门逛,每次回来都大包小包的,买了不少特色零嘴。还不止是省城的特色,另外有一些外地的,甚至南方那边的零嘴,显然很多人都迫不及待的想要抓住这个商机。
大牛和二牛也不例外。
赶在小年前,大牛就曾回过一趟县城那边,也不知道具体商量了些什么,反正大牛瞧着是挺高兴的。过完年后,进了正月里,大牛和二牛又忙活开了,四处给小食肆送食材。
值得一提的是,今年冬天尽管天气很是不好,但却极少落雪,不像往年那样,一眼望去都是白雪皑皑的。
今年的情况就是挺怪的,也下雪也下雨,但都不算大,勉强能在屋顶上积雪,但路面上却不多。问题是,落雪是不多,却因为经常阴雨绵绵的,导致很多路面都结了冰。偏生,冰还不像雪那般明显,很容易被人忽视,一脚踩上去,直接摔了个四脚朝天。
猪崽和猪小妹就轮流表演摔跤。
小姐俩摔的还不一样。猪崽通常走路飞快,所以她是那个一摔就直接摔个四脚朝天,半天起不来的。猪小妹是个磨叽性子,走路做事都是慢吞吞的,因此她每次都是脚底打滑一屁股坐在地上,典型的摔个屁股墩儿,她更惨,没人拉一把都起不来。
然而,这俩到底是孩子,就算摔了,没一会儿就又活蹦乱跳的了,可要是摊上老人呢?
杨冬燕倒是没问题,但街坊邻居里头,的确有那运气不太好的,大正月的还得往医馆跑。稍微好点儿的,也得休息好几日。倒霉一些的,甚至摔出个骨折来,要卧床好几个月。
这还是普通百姓家里,那些做小买卖的……
反正就算没摔,也蛮耽搁事儿的。
这不,正月初八这一天,就有人匆匆敲响老魏家的院门,说自己是某某食肆的,想让魏家兄弟从明个儿开始送食材。
那人说了一堆食材,杨冬燕怕记不住,喊了窝头拿纸笔记下来,又问怎么先前没说好?
“可别提了,东家原本习惯了自个儿一大清早去菜市场采买食材,结果今个儿回来的路上,有个人脚底打滑,直接摔在他前头,他忙着拉驴车,把自个儿给甩出去了,这会儿还躺在医馆里哎哟呢!”
愁眉苦脸的说了一堆,那人又听窝头报了一遍记下来的食材和数量,这才满意的离开了。
“对了,你爹又不认识字,他怎记得住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杨冬燕忽的来劲儿了,这个问题她原先都没想过,要知道,像以前做牲口买卖,人家都是说要一头牛两头猪啥啥的,还算好记,毕竟种类少啊!可眼下,食材买卖……
牲口一共也就猪牛羊马驴骡,且大牛二牛是不做马匹生意的,他们没货源,因此统共五样。
可食材呢?百八十样都有了,更别提很多人买猪肉都是分部位的。
杨冬燕就想不明白了,大牛和二牛都那么蠢,到底是怎记住那么多那么杂的要求的?
窝头说不知道,杨冬燕就决定回头问问他们。
事实证明,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
尽管大牛和二牛完全不识字,跟前也没有认识字的在帮忙,但他们依旧记得所有的货单,只因他们会做记号。
绳记法和画图法。
杨冬燕瞅着就特别眼熟,依稀记得她上辈子也有一种特殊的记录法,用於盘点她的私库。可惜的是,她私库里所有的宝贝,都随着她的咽气,全便宜了那些倒霉儿孙们。
撇开这个不提,杨冬燕觉得有必要帮助一下大牛和二牛。
“就算眼下你俩还记得住、玩得转,那以后呢?往后,买卖越做越大,人手也会越雇越多,你们就打算继续这么下去?不行,绝对不行!”
相较於憨中极品的二牛,大牛多少还是有脑子的,他本能的觉察到了不妙,总感觉他娘话里有话,暗藏杀机。
果不其然,杨冬燕下一句话就是……
“你们要读书啊,要认识字啊,要学会记帐算帐啊!”
大牛一副想跑却没来得及跑的懊悔表情,反而因为脑子不太好使,完全没意识到危机到来的二牛,这会儿还憨憨的追问道:“学那玩意儿干嘛啊?”
完了。
一听蠢弟弟问的这话,大牛就已经绝望了。
仿佛为了验证大牛心中的想法,接下来杨冬燕用长篇大论来阐述验证自己的想法,几乎是洗脑式的让大牛和二牛明白,读书认字有多么的重要。就好似,一旦不会这些,他们的买卖压根就没办法做大,甚至冲早要凉。
冲早要凉啊!
这都还来出正月呢,尚且在年关里呢!
他们的买卖也才刚上了正轨呢,亲娘就这么咒他们呢!
大牛的心都在滴血,二牛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即将拐上悲惨的岔路口,倒是猪崽一下子就兴奋起来了。
“对对!要念书!要写字!要做功课!”猪崽可开心了,再没有什么比看着亲爹和亲大伯跟着自己一起悲催来得开心了。
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当然是……
多拖几个人下水!
“奶!我觉得我娘也可以学。”猪崽扑闪扑闪的眨着大眼睛,她因为太胖了的缘故,整个脸都是肉肉的,谈不上漂亮,甚至跟清秀都没办法挂钩,唯一的亮点就是眼睛特别亮,漆黑明亮。
杨冬燕就受不住宝贝孙女这么看着她,一般情况下,只要猪崽的要求不是那么过分,她都会答应下来的。
於是,杨冬燕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成!让你娘……你娘那么笨,她学得会吗?”
“又没指望她跟我哥那样去考状元,怎能学不会呢?”猪崽反问道。
这么说也没错,杨冬燕就点了头:“那就这么办吧,白日里大家伙儿都要做事儿,那就晚上开始学写字。窝头平常要去省学,那就趁着还在假期里,列个学习计划出来。到时候,让猪崽当老师,教他们认字。”
多么完美的计划安排啊!
哪怕猪崽年后也要去别人家的家学里上课了,可因为是专门给自家姑娘开办的学堂,功课压力远不能跟省学那种地方相提并论。反正每天下半晌就能回来了,正好白天学会了的字,晚上交给家里人。
杨冬燕忽然想起来了,扭头问窝头:“我记得你先前说过的,那个教小姑娘的学堂里,还学那个什么……算帐?”
“奶您说的是管家理事吧?”窝头边回忆边道,“梁家是大户人家,他们家的姑娘怕是也要嫁到差不多的人家里,肯定会多学一些的。”
行了,不用解释了,堂堂永平王府老太君还能不知道教养贵女的那些事儿吗?
杨冬燕单方面的决定了接下来的计划安排,她不光是给猪崽同时安排了学生和先生的身份,同时还强制性的要求儿子儿媳们必须参加。
“咱们家不差那点儿灯油钱!还有笔墨纸砚,买最差的那种就行了!还有,教一个是教,教一窝也是教。大牛媳妇、二牛媳妇,你俩都参加!”
猪崽笑得特别开心,看吧,城里不光不适合养猪崽,还不适合养牛和牛媳妇!
“我小妹也参加。”猪崽提议道。
杨冬燕本来是不打算答应的,在她看来猪小妹也太小了,没必要那么着急的,毕竟窝头当初上学都已经六七岁了。不过转念一想,就猪小妹那性子,最多也就是在课堂上睡大觉,问题不大。
“就这么办!”杨冬燕拍板决定了。
大牛俩口子和二牛俩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