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比试,她汗流得淋漓畅快,口舌也早已渴坏。
「孟干已经和你爹说过了。」俞眉远收起手中长鞭,目光柔和地望她。
独眼孟干在云谷排行第六,小辈们都称他一声六叔。他为人沉默,行事低调,性子沉稳,以拳术名扬天下,手套金乌软甲,水火不侵,可与刀刃相抗,一身修为极高,霍锦骁跟着他,倒也安全,还能磨磨性子。
孟干老家在东海的无名小岛上,每年开春他都回乡一趟,她想出海,自然是跟着他最好,霍锦骁早都打算妥当。
「小梨儿,你要知道,海上不像陆地。中原武林虽乱,可毕竟只是人之纷争,你若到了海上,且别论人心如何,争斗几番,单是那片海域,就已是凡人一生都难驾驭的险境。」俞眉远坐到她身旁,瞧她灌水的模样仍旧莽撞,便又点拔她。
到了海上,方知人之渺小,不管你功夫再强,身手再快,都难逃怒海之啸。
海要噬人,不过顷刻之事。
「娘,我知道。」霍锦骁把唇边水痕拭干,舒坦地靠到树杆上,眯眼看叶缝间透下的碎光。
「好吧,你决心既下,我与你父亲也不拦你。这趟远赴东海,你父亲有任务要交托於你。」俞眉远拍拍她的肩,抖下几片树叶。
「有任务?我也能接任务了?」霍锦骁忙将眼睁开,欣喜地望向母亲。
云谷的孩子艺满下山,优秀者都会接到庄中任务,霍锦骁已比别人晚了两年。
任务圆满完成,便是一种肯定。
「当然。」俞眉远笑笑,细细道来,「你父亲需要你协助他调查一个人。」
「谁?」
「海神三爷。」
东海最神秘的人。
————
两天后,霍锦骁临走前一夜。
天上下起小雨,云谷镇的石板路被打得半湿,空气里弥漫着草木泥土芬芳。镇上的小酒馆早早地把门板阖上,堂间宴席摆开。这酒馆名为「饮者楼」,是昔年霍锦骁母亲俞眉远所开,后来俞眉远嫁给霍铮,做了云谷之主的夫人,酒馆就易主给俞眉远当年的身边人青娆。
饮者楼这么多年来只卖一种酒,一道菜。酒名千山醉,菜为酱肘子,算是云谷镇的特产,不过今日这堂间席面上,可不止一种酒,一道菜。
十二干碟,十二冷盘,还有满桌佳肴,樒汁松子鱼、姜葱小河虾、凉拌棠梨花……满满当当全是云谷才有的菜,泥封未去的酒坛堆在桌角叠成小山。
「我娘说了,今天的酒管饱!」黑虎抬脚挑起一坛酒,稳稳接进手中。
泥封捅开,酒香溢出,勾得堂上众人酒虫直冒,霍锦骁也摸摸鼻子,馋得不行。她离谷在即,谷里的玩伴要给她饯行,就在这里设下席面,请她饮酒。
都是云谷里不成文的规矩。当年大安朝战乱过后,云谷收留了不少孤儿在山里,十多年过去皆已长大,各自成才下山建功立业,每个人离开时,其他人便会为那人饯行。
霍锦骁自也不例外。
她怕人送自己,便没说离开的具体时间,他们只知离别在即,却不知就在明日,故劝起酒来也没有顾忌。
酒过三巡,面酣耳热,席间喧哗不断,有人醉后抱着酒坛唱起戏来,霍锦骁拿着木箸敲着瓷碗为其伴奏,满脸堆笑。
正自在着,黑虎出去解手一趟,却忽急匆匆跑了回来。
「你们……你们快看……谁回来了?」
堂上众人便随他目光望向入口处。
大红灯笼下站着个穿了苍色披风、身材颀长的人,灯笼的红光血一般染在他身上,在地上拖出道细长的人影。他的手从披风里伸出,白皙匀长似脂玉,叫霍锦骁陡然间屏了呼吸。
那双手,她记得。
拈过三寸金针,执过蝉翼薄刃,这双手便是鬼神之手,专从阎王手里抢人头。
兜帽被他翻下,他抖抖发梢雨珠,抬头望来。
霍锦骁霍然站起,手中木箸落地。
她临行在即,他却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端午节快乐!!!!!
放段东辞和锦骁的童年,以前写的,大概很多人看过了……
东辞六岁进云谷善学堂开蒙,小梨儿恰三岁,正是调皮的年纪,偏就喜欢跟着东辞,随他进了学堂竟能有模有样规规矩矩地坐半天,叫众人都看傻眼。东辞拿这个小拖油瓶没办法,只能一边自己学,一边教她认些字。小梨儿比同岁的孩子都聪明些,一来二去也认了不少字。
这日学间休憩,东辞和同窗到云谷南面的山崖前玩耍,山壁上有些摩崖石刻,写得极漂亮。几个师兄师姐见小梨儿牵着东辞衣角格外讨喜,便起了逗弄的心,指着一处石刻问她认不认得。
小梨儿仰头认真看了许久,极为自信地张嘴:「鸟石山。」
众人一愣,而后齐声爆笑。原来那字是「乌」不是「鸟」。小梨儿知道自己被取笑了,扁了扁嘴,委屈地扭头,嘴里道:「哼,不和你们玩了。」
大伙便笑得更欢畅,只有东辞看小梨儿扁嘴的模样皱了眉。
过了一日,又轮学间休憩,众人照旧到此玩耍,师兄师姐还记着上次的笑话,又指着那字问小梨儿,小梨儿挺着胸脯铿锵出声:「鸟石山。」
师兄师姐们又笑了,然后指向那字,想纠正她的错误,这一看却都傻眼,石壁上刻的「乌」字不知被谁偷偷添了一横,成了「鸟」字。
「小梨儿真乖,那就是『鸟』字。」只有东辞搓搓指头上磨出的几个大水泡,微笑夸她。
小梨儿开心极了。